颜子睿自得道:“那是自然,连眼高于顶的魏征老儿都能拉下脸来赞一句‘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又是秘书郎,除了褚遂良还有谁人!”说着话锋一转,乜眼向着李世民道,“殿下当我宏文馆白待这半年吗?”
李世民失笑道:“岂敢。我只当你日日与刘文静斗嘴来着。”
“你!”颜子睿气结,当下恼怒道,“若非那青面小鬼一开口便句句带刺,小爷哪来那么闲工夫与他顶真,哼!”
李世民笑道:“肇仁就那脾气嘛!”
颜子睿只觉这话刺耳,语气不由刻薄起来,粗声粗气道:“他也算个人物,却无论与谁说话都连削带损,弃妇行径,叫人忒瞧不起。”
李世民开解道:“但凡圣贤能聪,总有几分异于常人的脾性,他有他的长处,自也有其短处,想开了便是,何须多做计较。”
颜子睿冷声道:“是,合该是个人就让他三分,刘文静能嘛!”
李世民这才品出味来,不禁低笑一声,撑起身凑到颜子睿耳边道:“相时你……不是在呷醋罢?”
颜子睿脸上登时挂不住,怒而掀被坐起道:“小爷咸盐吃多了,喝那口飞醋!”
李世民脸上笑意更甚,起身将人搂了,颜子睿抬手拍开他毛爪,李世民不依不饶,如此反复三四遭,才将人结结实实搂了,低头吻在颜子睿鼻尖上,噙着十分笑意道:“相时,你见过小娃儿干架吗?”
颜子睿不知他何意,没好气地道:“见得多了,要饭时天天干架,怎么?”
李世民呵呵笑道:“寻常街坊间小孩儿干架,打输的那家父母总领了自家孩子去评理,而赢家那边,虽然当着人面骂两句犬子顽劣,但一转身,免不了夸儿子一声能干,或者买一支糖人做赏也未可知。”
颜子睿仍别着气,闷闷不语。
李世民摇他两下,道:“怎么,傻了?”说着将人掰过脸来道,“你如此聪敏,怎么还没猜出来?秦王府上下都是我现在夺储的顶梁,未来李唐的砥柱,他们有些小瑕疵无伤大雅,我自然要袒护他们两句,但你不同,你是我——”
“行啦,”颜子睿耷拉着脸打断道,“别娘们叽叽的,这么一长串听得小爷耳朵根长茧。”
李世民偷眼大量他脸色,虽低落着,却已有云开雾霁的兆头,知他解了,心里笑一声少年心性,面上自然不敢放出来犯禁,只陪了笑脸道:“真不恼了?”
颜子睿白眼道:“恼个屁,小爷何曾恼过。”
李世民道:“是是是,是我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相时宽恕则个。”说罢还假模假样地虚揖了一礼。
颜子睿摆手道:“行啦行啦,小爷何等样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啦!”
这一节算是揭过,两人仍躺在床上说话。
颜子睿想了想,道:“殿下,我真不能留在此地吗?”
李世民道:“你是我亲随,秦王府的都尉,你留在这,跟谁?”
颜子睿便默然不语。
李世民心中微涩,忍了忍,温声道:“相时,我知你所想。你放心罢,咱们回京,五弟与史万宝还得留在这。
颜子睿道:“他们却不走?”
李世民道:“五弟是淮阳王,史万宝是叔父淮安王的人,且一者封了河北道行军总管,一者封了行台民部尚书,都是父皇指派来打仗的,不好走脱。”
颜子睿道:“他们留在这,虽有益于分流太子兵力,监察东宫消息,却不一定能与李建成相敌,难免被东宫算计。”
李世民道:“他们二人也不是初出茅庐,自有对策。且我也不是神仙,哪里能事事安排妥帖。”说着顿了顿,道,“我已知会他们二人,若得到汉东军大先生的消息,先报与我得知,不报作朝廷军功。”
颜子睿眼一热,偏过头去,背对着李世民良久,声音低微:“殿下……”
李世民道:“嗯,怎么?”
颜子睿摇摇头:“困了,我睡了。明日还要赶路。”
正文 陆捌
次日李世民便在大帐中召集诸位将军,各人凭手中鱼符印信带了人马亲兵,整肃下来共八万多人马班师回朝,留下李道玄手中一万,史万宝手中一万,高祖皇帝亲调五万共七万人马由李建成差遣。
临别饯酒,李建成以手中酒卮与李世民碰杯,与李世民同样深色泛着琥珀光泽的眼眸深深看着他的嫡亲兄弟,东宫太子举杯:“二郎,干。”
李世民朗声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兄弟俩都未曾多说一个字,曾经并肩平沙过大唐疆土上,扬起长风,杂花生树,枝叶婆娑,已然是一季新春,改换了天地。
白蹄乌与飒露紫等在军阵前,玄黑晏紫,油光水滑。
李世民翻身上马,一扬鞭,八万人马浩浩荡荡出发。
李建成挺立在后方,目送大军荡起风沙烟尘,慢慢渐行渐远。
李元吉恨声道:“大哥,就这么让他去了?”
李建成凝视前方,声音中隐隐有叹息:“三胡,你待如何?”
李元吉道:“莫如把人扣下来,不交出鱼符便不放人!反正这里又不是长安,父皇鞭长莫及!”
“放肆!”李建成喝了一声,道,“三胡,你行事怎么还是如此鲁莽?留二郎在此,他手底下的将军不听我们号令,就算扣了人又如何?他们便不能硬抢?”
李元吉急道:“那也比放虎归山的好!”
李建成喟然道:“三胡,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兵法你还是读得少了。”
李元吉不服气道:“那大哥又有甚么高招?”
李建成笑了笑,转身拍拍李元吉的肩:“我吩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李元吉闻言便笑道:“洛阳天策府那边吗?大哥你真是料事如神!我按你说的去找,果然在东郡找到当年瓦岗寨未曾跟随李密归附我们的旧部,大哥你猜怎么着,我还找着一个人,就是张亮带去洛阳天策府的亲信王保的族弟!”
李建成饶有兴趣地道:“如此?”
李元吉兴奋道:“不错!大哥不是交待给我听,李密当年造反之势越来越大时,瓦岗寨有部分人胆小怕事,想要叛逃吗?哈!那帮乡野村夫能成甚么事!这事让当时跟随李密的张亮听到了,这老小子倒精怪,把事往李密眼前一捅,于是李密咔嚓咔嚓斩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是那王保的族弟,王保求了张亮,才救下那人一条狗命。那人从此可把张亮恨死啦!”
李建成道:“你便让那人去洛阳假意投奔王保?那人起义尚且害怕,怎能听任你摆布,自入虎口?”
李元吉道:“哈!我可没大哥那么好心,谁有闲工夫对那么个下作村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我直接把他老母妻儿捆了,在旁边点堆柴火,哼哼,他若不应,我就请他吃烤人炙!”
“你!”李建成语塞,只得无奈道,“三胡,我说过多少遍,凡事不可太绝,你折腾那些无辜人命做甚。”
李元吉面有戾色,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