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话到一半,猛听得门卫亲兵急急一声通传:“齐王殿下到!”
话音未落,门帘哗啦一飞,李元吉顶着一脸戾气闯将进来,声音嘶哑如生铁相磨:“秦将军好手段,这斥候把本王当个屁,一回营就瞎了狗眼直往将军这里投胎也似的奔,哈哈,好极了!”
秦琼大惊之下已来不及招呼颜子睿,李元吉蹭蹭蹭几步走来,见秦琼下首坐着个人,不由嫌恶道:“秦将军有客呐!”
颜子睿被他乌鸦嗓刺得心浮气躁,只得强忍了气道:“小的告退。”
李元吉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滚罢!”
说罢李元吉抬了脚往上座走去,两人堪堪错身的一刹那,李元吉瞥见少年刻意伏低的侧脸,不由“咦”了一声,道:“站住。”
颜子睿心下骂了一声,不知这獠牙鬼面有甚么花招,只得停在原地静候其变。
李元吉趋近两步道:“你是甚么人?”
颜子睿忍住动手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小的虚领都尉一职。”
李元吉皱眉道:“都尉?哪个王府的都尉?”
颜子睿暗叹一声,看来是祸躲不过了,干脆抬起脸正色道:“在下颜相时,于秦王府中领上府果毅都尉。”
他这一句话说得不卑不亢,眼神镇定淡然,直直地看到李元吉脸上。
李元吉竟怔在了当场——眼前的人,说不上十分好看,却是叫人一眼难忘的面目,长眉挑目为轻邪,鼻梁玉挺为清正,而那深浅殊色的双瞳里落落坦荡——李元吉美人妖童品鉴无算,竟无一人能及他半分。
颜子睿也不发一语,心中正是怒骂滔天:娘的,这人怎么能这么丑?简直要了小爷亲命啊!
你道那李元吉面相如何?真是山精树怪不及,雷公电母难敌,阎王殿三千小鬼看见了都要五体投地,抹一把鼻涕眼泪大喊三声祖师爷爷。
这人也算个高大,黑面蛇皮,两根眉毛烧火棍也似,底下眼睛半天寻不着,细看去原来是玄武岩里劈开两条石缝充数;鼻子塌平,两洞鼻孔朝天开,一张蛤蟆阔嘴里两溜龅牙就跟打了一辈子败仗的残兵般挤挤挨挨在一处,整张脸上无一处不丑,全拧在了一起还不算——那张脸型也算是个俊俏小生的鹅蛋面庞了,却安错了个儿,生生横放在了那堵脖子上!
颜子睿自忖要饭时节里见过各色鬼面,及至见了这大唐齐王爷李元吉,才真真知道自己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心中一时只剩了倒抽气的份儿。
一时这两人相顾无言,秦琼见着这阵仗正要上去打圆场,却听李元吉语调飘忽,冷森森地来了一句:“原来是颜都尉,怪不得……呵呵呵,久仰了。既然是二哥府上的智囊,少不得要好生盘桓一番了,今夜……便来我住处罢。”
颜子睿险些喷出血来,这他娘的甚么玩意?夜壶都比他好看三分烂树根里长出来也似,竟也玩这一手?
颜子睿怒极反笑:“哈哈,齐王高看,我颜相时甚么样的东西还有几分自知之明,齐王龙风之姿,我这等癞蛤蟆皮相怎好污了殿下玉床,在下有幸得见殿下丰姿,已然三生有幸,自比之下黯然失色,连死的心都有了。”说着行礼道,“殿下找将军商量大事,在下便不在这碍眼了。”
他说罢转身就走,李元吉被他一席说辞搅得懵懂不清,等人都走了才回过神来:竟被这厮明褒暗贬地狠狠挖苦了一番!
一时李元吉肺都要气炸,朝颜子睿去向阴鹜地剜了一眼,拂袖对着秦琼冷着脸道:“秦将军,咱们正事还没说呢罢。”
正文 陆叁
颜子睿越想越气,一路踢踢踏踏地走着,看甚么都不顺眼。
走不出百步,被姜由拦住了道:“都尉,您这一身装束改换一换了,小的——”
颜子睿一瞪眼:“换?不换,”说着挥着那脏兮兮油腻腻的袖管道,“就这么脏,小爷我喜欢!谁爱看不看!”
姜由不知他哪来这么大的火气,还一个劲上赶着道:“都尉,你身上这味儿——”
颜子睿一梗脖子:“如何?爷们儿!不换,一个月不换!”
姜由吓得倒退一步,道:“都尉您这是?”
颜子睿一个人愤愤骂了几句,方觉得稍舒坦些,这才总算见着诚惶诚恐的姜由站在一边,忙歉然道:“哟,姜大娘对不住,刚才给疯狗咬了两口。对了,我估计得有几日不好走动,你快去李绩李将军那一趟,告诉他李元吉要插手斥候之事,正在秦将军那找茬,你让李将军赶快把玄甲军里特编的秦王府斥候从唐军中抽出来编回玄甲军步卒里去,眼下也就玄甲军谅他李元吉不敢妄动!”
姜由得令而去,颜子睿站在原地想了想,朝淮阳王李道玄大帐去了。
李道玄正在内堂与史万宝说话,史万宝听闻通报,问道:“殿下,这颜都尉是个甚么来头?”
李道玄是李唐宗室,与颜子睿年纪仿佛,自小与李世民亲厚,打起仗来颇有些秦王锐意。故而在宗族之中也很有些少年威名,他闻言对史万宝道:“史将军常在堂叔淮安王府走动,故而不知晓二哥府上事宜。将军别看这颜子睿只是从五品下的上府果毅都尉,二哥只怕看重他得很。”
史万宝道:“秦王殿下既然看重此人,为何不大加提拔?”
李道玄摇头笑道:“这我却不知道了,似乎二哥不愿与旁人过多说起此人,怕是另有思虑。”说罢对亲随道,“你快将人请进来。”
他说着起身道:“史将军,真佛我也没见过,见了或许就知道二哥的计较了。”
那边厢颜子睿已进得正厅,等不多时,见有二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而立年纪,满脸虬髯,熟铜面色,双目炯炯有神。另一人则几乎是个弱冠少年,一顶金玉通天冠扎在乌墨发髻上,衬得他面如傅粉顾盼流光,高贵无俦。
这番贵胄气度迥异与李世民的丰神俊朗,虽不及他洒脱,却也自成一股谦谦君子的自在隽雅,颜子睿上前一步道:“在下颜相时,因有要事擅闯王爷宝地,还望宽恕僭越之罪。”
他低头抱拳行礼,腰还未弯下去,臂膀已被人先一步托起,便听李道玄语声带笑地道:“相时不必多礼,我仰慕你许久,一直未能得见,今日正好了却我这桩心愿。”
颜子睿便推辞一番,宾主落座,侍卫奉上茶来。
在颜子睿打量李道玄时,这年轻亲王也在暗自考较这声名暗起于秦王亲信内部、风传文武双全的少年都尉。
李道玄自负毓秀,又是正统皇亲,李世民最最亲厚的堂弟,年满十六时提亲的人便把家里数道门槛踏得平了,等到建立军功,加封秦王,更是风光无两。而见到眼前那人时,心底不禁便叹了一声:天底下竟也有这等人物!
这一叹之下自然生出许多亲近来,等各个落座,李道玄便笑着向颜子睿道:“我原以为蒙二哥青眼相加之人,不是个虎背熊腰的将军,便是个满腹智计,东方朔或者诸葛孔明一般的先生,不想相时竟如此年轻英俊,当真叫人艳羡。”
颜子睿自嘲笑道:“以讹传讹,以至三人成虎,殿下谬赞了。”
李道玄微微探身问道:“相时今年几何?”
颜子睿道:“在下今年十九。”
李道玄高兴地抚掌道:“大妙!相时和我同年!”
颜子睿拱手道:“殿下金贵,在下岂敢与殿下相匹。”
李道玄摇头道:“同年便是同年,有甚么敢不敢的,老天要你落草,你还赖在娘胎等我先出来吗?”
颜子睿大笑:“殿下所言极是。”说着端起茶盏道,“以水为酒,向殿下赔罪了。”
李道玄便端了茶盏一仰脖干了,与颜子睿同样不甚在意地拿袖管抹了嘴,道:“相时生辰几何?”
颜子睿道:“这可不记得了。”
李道玄讶异道:“怎地不记得了?”
颜子睿道:“命硬,幼失怙持,便再记不得那些东西。”
李道玄黯然道:“是我多问了。”
颜子睿笑道:“不妨,殿下是关念之意。且在亲王府上也是众人照拂有加,如鱼得水,快活得很。”
李道玄方笑将起来:“是我慕你风流,想与相时认个兄弟,我是正月生的,想必相时比我小些,我便托大叫相时一声贤弟可好?”
颜子睿见他为人纯然自如,毫无皇族骄矜,且两人年纪仿佛,早已心许,他素来脱略,此时不假辞色地道:“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