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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琼道:“殿下深夜召集我等,莫非是明日便要动手?”
李世民点头:“不错。”
他说着便叫姜由带人把沙盘抬出来,与众将一一细说,从进攻阵势到回防部署,及至个人司职,都交代清楚。
一番调遣下来,竟周密严谨,环环相扣,思虑之繁让人咂舌,王君廓瞪大眼睛看着沙盘道:“奶奶的,我真服了!殿下你不用吃饭睡觉吗?这是如何想来的?”
李世民笑道:“不过平日就一直想着罢了。倒是君廓你,洺水之城不好守,难为你带了不到两千人竟顶了刘黑闼这么久,今晚真需好好休息才是。”
王君廓眼眶一热,声音哽咽道:“殿下不治我脱逃之罪已经是无上恩宠,如今还这样……,我、我,”说着一拍胸脯道,“殿下,我老王今日把话撂下了,我他娘的若是这仗还叫殿下失望,自己割下脑袋给大家当马球打!”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尉迟一拍他肩膀道:“老弟你这话说的!别的不说,就算你真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马球,就你那牛阔鼻驴长嘴,坑坑洼洼的也不是个圆物啊!”
王君廓气急道:“他娘的,不带这么埋汰老子的!睁开你的煤球眼认认,你才操他娘的牛生驴养小鬼面!”
李世民也笑道:“这仗还没打,你们俩可别先窝里斗起来,到时叫我指派谁冲锋陷阵去?行了行了,别在我这聒噪了,都回去休息罢,我也累得狠了。”
一行人便嘻嘻哈哈走个精光。
姜由铺了床榻道:“眼看三更天了,小的服侍殿下歇息罢?”
李世民看着铺面道:“不急,我再等等,一会儿去罗艺那个飞骑该捎信回来了。”
姜由道:“殿下不如先歇着,小的不还守着吗,有了信小的再通报殿下不迟。”
李世民摇头道:“我再等等、再等等。”
姜由刚要再劝,忽而醒悟过来,秦王等的哪里是飞骑啊!心下便是一叹,无可奈何,只得将炭炉子挪得近了,添上几块新炭,悄悄立在李世民下手。
李世民随意抽了一卷书看来,看了许久也不见他翻页,姜由心下喟叹。李世民盯了一会儿,索性放了书,自语道:“若肇仁在这里,或者还能开解几句。他主意多,只怕能用计寻到相时也未可知。”
姜由听他语气落寞,牵挂之意深甚,这么下去恐怕天亮了也不得睡个囫囵觉,只得再劝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小的听宏文馆里几位先生对颜都尉都看重得很,特别是刘先生,不还在大军出征之前特特找颜都尉谈了一番吗?所以颜都尉这么聪明,哪怕一时赶不回来,也定是自有妙计在心,定能好好回到军中的。说不定颜都尉这时候也正在一处避风处休息,等天一明便骑了飒露紫敲殿下的门呢!”
李世民此时也是怔忪了,听他如此说来,竟找到救命稻草般,看着姜由道:“当真?”说着又自语道,“也对,相时鬼主意不在肇仁之下,眼下定安稳得很。”
姜由继而道:“所以殿下不如此刻便歇息一刻,明日大破刘黑闼军,想必颜都尉回来也容易些。再则,颜都尉此时都在歇息,他若回来时见殿下神情憔悴,岂不自责?颜都尉其他都好,只是这脾气一上来,小的可真吃不消。”
李世民想了想,不由笑道:“你说的在理。他生气起来那张冷脸,可够人消受几日的。”
说着起身,松展松展筋骨,方觉得疲累非常。等到他解了衣躺倒在床上,只眼一闭的功夫,便睡得沉了。
姜由吹灭了灯烛退出房门,一转身便呛了一口风雪,冻得他狠狠打了几个寒噤,姜由捂紧了衣领,自语道:“颜都尉,颜大人,颜爷爷,您可千万千万的要回来啊,唉……”
正文 肆伍
一夜雪落不停。
等天亮得透了,推开门,人一脚迈出,登时陷在及膝深的雪里拔也拔不出来。连秦王暂住的洺州府里,小臂粗的树枝都压断数十根。而鹅毛大的雪还在簌簌打落。
全军整装待发,只等探路的先头部队回转。却不意一等等到中午,连派出去的三拨人马竟一齐折转回来:一路雪大得寸步难行,雪里还夹杂冰雹,砸人脸面手脚。而那通往洺水的唯一一条山道,竟遭遇雪崩山塌,封了个严严实实,根本过不去!
李世民措手不及,忙派人出去清道,却在好不容易实地勘察后只得作罢:那石头裹在大小雪球之中,慢说火药炸不炸得开,要人钻去那比太极宫数道宫墙叠加还厚实的雪墙,怕是除了会穿墙的茅山道士,实在无法可想了。
变故横生,李世民无奈,只得下令全军撤回洺州。到了洺州已经过了午,李世民立即命人去看城内几条河水,回报果然尽数冰封,有百姓拉着骡子驮着货物在其上来回走动。唐军凿洞下去,最少的也要半尺多才勉强凿穿。
李世民听闻后一言不发,良久才对诸将道:“洺水河想必也冻了个十成十,这下,士信在洺水城里,怕是比君廓当日还要凶险许多。”
众人对视一眼,皆相顾无言。这天时、地利如今都偏向刘黑闼,李世民便有通天手段,也难与天争,罗士信又只得两百人在洺水,这人和……,不提也罢。
却说罗士信在洺水城内,真是左支右绌、苦不堪言。
他却也智计超群,早在入城当日,便找来当地老人看过天象,只见天际暮云压城,晚来东风迅疾,是连日大雪的征兆。
罗士信一听,思索片刻,便叫人连夜在洺水城外二十丈处洒下厚厚的碱盐,又趁雪夜汉东军难以侦查,命人悄悄在十丈处安放拒马枪,只等第二日雪厚厚一掩,踪迹丝毫显现不出。
紧接着,罗士信令全城百姓连夜扎制草人,做成守城兵卒模样。
等启明升天,天色晦暗之际,草人尽得千余之数,全部立在城墙上。他又令人在城墙下攻城云梯架设、步卒经行之处埋下几道铁蒺藜。
这一番布置过后,未及歇口气,罗士信又清点兵卒人数、车马辎重。王君廓留在城内的唐军骑兵加上他带进城的两百骑,一共也就八百多人,罗士信从城内百姓青壮中抽调人手,勉强凑足一千之数,分作早晚两班调配在各处,各人都躲在手持藤牌、阿刀作守卫姿态的草人身后,草人边还放了一深桶掺了冰渣子的脏水。
如此直忙到天大亮,罗士信在城楼上随便找了个门槛打了个盹,仍又打起精神备战。
洺水是当日降唐的李去惑、李开弼兄弟大族所在,情知以刘黑闼性情,一旦城破必逃不脱屠城的下场。
且罗士信虽不说甚么生死与共的豪言,但那一股砥柱般的硬气却看在众人眼里,强将手下无弱兵,当下守城的军民同仇敌忾,等着拼了身家性命与汉东军死战。
当日,汉东军果然来袭,他们已得到情报,估摸着城里残兵衰将,粮草紧张,先是狷狂地在城下叫嚣,而城楼上兵卒得罗士信号令,任他们祖宗子孙骂遍,只当是村夫嚎山歌,不闻不问,坚壁不出。
汉东军在隆冬雪天声嘶力竭地骂了许久,连声咳嗽也未听得回过来,倒是自己兄弟嗓子冒烟,冷得牙关打颤。
如此自然骂不下去,那攻城的将军于是令旗一挥,军鼓一敲,汉东军便群殴般冲来攻城。
而那攻城将军道是何人?正是前次被李世民在战场上气得白胡子都多长出几茬的高雅贤,他擒李世民功亏一篑,还事先报了喜去,等刘黑闼赶到一看,连李世民一根毛都没看见,气得骂娘。若不是高雅贤一把年纪,只怕早一巴掌甩落他一嘴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