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从被舅舅从街上认出捡了回去,虽说是吃喝不愁了,却在舅舅家被几个表兄暗里放了不少冷箭,借着切磋功夫实为痛打这类事情是家常便饭。颜子睿就不懂了,他连亲身老子的面都没见过,怎么那几个混蛋表兄成日里嚎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然后狞着脸上的肥肉叫他小杂种,每当这时侯在街上学来的脾气就鸡激得颜子睿一蹦三丈高,指天骂地地骂还回去,几个表兄口头上占不到便宜,就只能在拳脚上招呼颜子睿,揍完再到舅妈面前疯狗先咬人,满嘴喷粪地污蔑颜子睿,日子久了舅舅看颜子睿实在顽劣不堪,头痛地把他带到了北少林。
颜子睿就很不解了,这人的眼睛都长在□上啦,是他颜小爷天天被人往死了揍啊,怎么到这群大人嘴里他倒成了挑事的那个?莫非真像街上拉二胡的瞎子李说的,这世上,真瞎了眼的反而不是瞎子?
带着这个想不明白的问题,颜子睿跟着舅舅到了北少林。本来颜子睿以为到了北少林这些吃斋念佛的秃驴们能有点菩萨心肠,没成想柴房那三尊大佛干脆当他会说人话的牲口,柴房的活全归了他管不说,逢年过节舅舅家里捎来的东西,除了舅舅那封每次内容都差不多、干巴巴地嘱咐他好好修行的信,剩下全让那三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儿瓜分了事。
颜子睿不是没想着逃,只是他一天不在全庙的和尚就没柴禾做饭,扎眼得很,几个师兄见他不着,料想这小兔崽子定是溜了,于是四下搜寻,颜子睿没跑多远就让下山化缘的和尚顺路逮了回来,被脾气最差的三师兄按住一顿暴打,又饿了两天。接下来的戏码就简单了:干活——逃跑——暴打——干活——逃跑——暴打。
舅舅曾来过北少林一次,好像为了什么正事,顺带看了看颜子睿。颜子睿那天破天荒地被换了一身新衣服,三师兄拧着他的耳朵穷凶极恶地说:“小兔崽子,你要敢胡吣那些个不该说的,就数数自己有几根骨头好断的,听仔细了没?!”
颜子睿就哆哆嗦嗦点头,心里第一千遍问候三师兄的祖宗八代,决定下一次不把尿撒在三师兄最喜欢的那件僧袍上了,他要撒花粉,让那些大马蜂蛰死这只肥猪。
舅舅被老和尚奉为上宾,喝着上好的香茶,看见颜子睿点点头笑了,看来对颜子睿在北少林的生活甚是满意,又拉着啰哩吧嗦念了一大堆,颜子睿只管点头,反正也都是屁话,等舅舅走了他照样要劈柴抬水,照样要被三个恶鬼师兄练拳。说了很久,等颜子睿腿都快站麻了,舅舅才说到重点:“子睿,舅舅要搬到别处去了,具体的地方还没定下,以后舅舅不能常常看你,给你稍东西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就和方丈大人说,让他给拿主意,知道了么?”
颜子睿呆住了:什么?舅舅他老人家要搬家了?而且听口气还几乎音信全无,那回头我岂不是要
被那三个师兄作践死?
可惜舅舅把颜子睿的反应看做了依依不舍,亲情爆发于是一把搂住颜子睿,落了几滴老泪,哽咽道:“舅舅也很舍不得你,但你在这里倒还安全些,总算我也对得起你母亲。子睿,你千万要保重啊!”
颜子睿手脚冰凉地想:他是千万要保命才对!
然后颜子睿就被堆着一脸假笑的三师兄用眼神押回了柴房,继续干活了。
过了一个多月,颜子睿约摸记得那一天好像是夏末的某一个节气,天黑得比往常早一些。颜子睿干完活精疲力竭地回到柴房里他用门板搭的床上,思前想后,终于从床下掏出那个准备了很久的包袱,里面有几件破衣服,一把做防身用的捡来的断柄短刀,翻墙用的麻绳,母亲的一只银钗,自己的长命锁,还有一张母亲留下的一张纸。
清点过这些东西以后,颜子睿又放进去一个晚上特地没吃的馒头,然后把包袱牢牢扎在腰间,从柴房的缝隙里钻了出去,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天角挂着一两颗星子,九岁的颜子睿站定了深深吸一口气,低声念了一句:“娘,保佑你儿子。”
便照着在心里盘算过无数遍的路线开始了他的第八次逃跑。
正文 贰
颜子睿一路上走得提心吊胆,一点大气不敢出,一点声响不敢发,躲过几拨巡视的和尚,总算挨
进寺院后山的高墙。后山守夜的僧侣少,颜子睿溜到院墙边,摸索出麻绳,在草丛里寻了块挺沉的石头拴在绳子上,用力扔过墙,再拽了拽,确定石头勾住墙边了,便在手心吐了两口唾沫,猴子一样翻了过去。
在跑得离北少林很远了,颜子睿才回头,狠狠地向着寺院的方向呸了一口,才觉得总算出了这几年的恶气。接着颜子睿念了句“老天爷哎,你总算义气了一回!”,便高高兴兴踏上他梦寐以求的通天大道——今后总算能做回叫花子了。
志向远大的颜小爷当然不知道,他之所以能顺利逃脱,老天爷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不知是不是颜子睿这几天的咒骂让神佛也吃它不消,北少林那天晚上让人劫去了镇古之宝佛舍利,那可是传说中能治邪气攻心消无妄之灾的宝贝,哪有人有闲心去挂念一个柴房的小瘪三。
当然,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以后了。那会儿颜子睿一路要饭终于回到洛阳,找回当年一同要饭的“饭友”,不几日便和朱雀大街上的一票大小叫花子打得火热,久而久之竟成了个小头目。这源于颜子睿在街头混迹了几年,本事见长,打架经验十足,专挑下三路招呼,不求好看只要好使;骂起人来也是一点不含糊,祖宗八代街坊邻居子孙仆妇面面俱到一个不漏,被骂之人只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两样本事让“饭友”们钦羡不已,更何况颜小爷讲义气,说好平分就绝不多藏一片烂菜叶子,深得人心,故而叫花子日子过得舒心惬意,渐渐淡忘了在舅舅家和北少林受的腌臜气。
这天,洛阳城天气不错,小风徐徐,一众叫花子上午要了一轮饭,这会儿吃足了靠在路沿晒太
阳,瞎扯些道听途说的故事打发时间。
这
一伙人里面数烂嘴李最有学问,据说烂嘴李嘴没烂的时候是个挺出名的说书先生,故而包括颜子睿在内大家都喜欢听烂醉李讲故事。烂嘴李砸吧砸吧他长了四五个大脓包的烂嘴,在大家期待的眼光里咳了一声,讲开了:“颜小子,你说你从冀州来,那么,两年前冀州出了一件大事你知不知道?”
颜子睿摇头,有小叫花子忍不住,道:“烂嘴李你别跟恶婆娘捂着臭脚布似的,快讲吧,兄弟们早他娘的等急啦!”
烂嘴李微微一笑,捋了捋稀稀拉拉的老鼠胡须,高深莫测地一笑,道:“这事啊,就出在两年前。北少林出了一件案子,到现在没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说是当日——”
便是颜子睿逃离北少林那一日。
那天寺内总管寺务的都监事照例晚上带着人检查各处,赫然发现安放佛舍利的舍利塔被人劈做两段,里面的佛舍利连同水晶盒一起不翼而飞,四周护卫的僧人躺倒在地,大多被人用剑尖刺中昏睡穴,点穴的手法甚为奇特,都监事请来了方丈才将众人的穴道一一解开。而空荡荡的舍利塔内压了一张纸,上书:借贵寺宝物一用,江湖救急,日后定当归还。
小叫花子们听得津津有味,癞头阿四问:“那,那佛舍利好偷么?”
被颜子睿拍了一脑袋,笑骂:“你糠菜吃多了噎傻了吧!北少林什么地方,爷爷我当年拼了半条老命才逃出来,你当是朱雀大街呢,让你横着来回走!”说完向烂嘴李问道,“李先生,那佛舍利后来还回去了吗?”
烂嘴李砸吧砸吧烂嘴,继续:“这江湖人士行事,当然讲个江湖义气,佛舍利当然还回去了。但是,奇就奇在,北少林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都砸得了场子的么?你要说他偷这宝贝时北少林没个防备让他意外得手还说得过去,可在北少林上下戒备森严,方丈连同坐下八大弟子、四大金刚、十八罗汉和一众僧兵等了半个多月,愣是连根毛都没摸着,在一个黑漆漆的大晚上又让人把舍利神不知鬼不觉地还了回去,你说,奇也不奇?”
癞头阿四问:“那是哪个神仙这么厉害?”
烂嘴李挠挠胳肢窝,搓出个指甲盖大小的泥团来,满意地弹开,才慢悠悠地回答道:“呵呵,神仙不一定,邪魔倒是有可能。”
众花子一头雾水,都眼巴巴地等着下文。
烂嘴李却摇摇晃晃站起来:“说了这半日,小老儿我也累了,去酒楼里讨口酒喝。”说着哼着小曲走远了。
一干叫花子气得在原地跳脚,骂骂咧咧好半天才散。
跟颜子睿最要好的小咸菜和瘸腿子窝到颜子睿身边,小咸菜抠着脚底心问道:“嘿,我说小颜子,你当初从北少林出来就没听说这些?当真,当真有这么邪乎的事?”
颜子睿抬头望望日头,索性躺倒,随手抽过瘸腿子手里的破蒲扇盖在脸上,道:“那天正好你爷爷我的逃跑大喜日子,谁他娘的有功夫打听那些鸟事。”
“哎,哎,”瘸腿子捅颜子睿,“你说,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