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弄晴,李弄晴。
那才是他结发同心的太子妃,也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皇后。
一年接一年的磨挫挣扎,一次又一次的险死还生,除了他自己,他愿意珍而重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杰。
——当生存都成了问题,他分不了心去仔细考虑生活应该是怎样的。
可活得再艰难,他总会在午夜梦回时,忽然在李弄晴的笑声中惊醒,然后冷汗涔涔,泪落涟涟。
再然后,在满怀的悲伤里起床,冷眼看着周围分不清善意还是恶意的目光,利落地找准位置,把自己当作父皇或权臣的棋子落下,然后在周围布满能为他所用或代他去死的棋子。
日复一日地看着朋友和敌人成为棋子,悲伤麻木成厚厚的茧,坚硬地包裹着他,直到他成为永远在吞噬别人的棋中王者。
对,依然是棋子。
上天的棋子。
他终于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弄晴。
也许弄晴并不怨恨他吧?
她那样的温柔恬和,善解人意,当然不会怨恨他。
不然,他每次梦到她,她也不会总那样立于杏花天影里婉然而笑,看着他和小知言那般的恬静满足。
不然,她服下鸠酒倒在他怀里后,不会和他说,她无怨无恨,惟独放心不下他和她唯一的骨肉。
那时的小知言,尚有一双和李弄晴一模一样的清澈眼睛。
平时乌黑明亮,欢笑或哀哭时却呈浅浅的茶褐,像不事雕琢的天然茶晶,连欢喜和悲伤都那样透明,透明得映到他心底。
他睁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着静卧在床上的母亲,问他:“父亲,我娘亲怎么了?”
许安仁答他:“她睡了。”
小知言握着母亲的手,疑惑而不安,“娘亲的手很冷,很……很……”
很僵硬。
谁也说不清,五岁的小知言到底是不懂得这样表述,还是不敢这样表述。他应该还记得母亲养的花猫被人毒死后,也是这样僵硬着的。
许安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他带进来见妻子最后一面时,李弄晴早已没有了体温。
往日温暖柔软的躯体,又冷,又僵。
可前一天李弄晴软玉温香偎着他伴他入宫的情形宛在眼前。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终是一种罪过。
他只能告诉小知言:“这一次,你娘亲会睡得久一些。”
小知言似懂非懂,怔怔地看着母亲-美丽却惨白的面庞,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稚嫩漂亮的面庞滚落。
他抱着儿子,低声道:“没事,娘亲睡了,你还有父亲。”
他这样说着时,原来的万般隐忍,万丈雄心,像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出了名的庸懦太子许安仁,终于不负他的庸懦名声,为妻子的死气沮落魄了很多天,并不得不继续面对爱子被人毒瞎双眼的闹剧。
没错,在他这个太子的身家性命都风雨飘摇的时刻,妻妾间的争风吃醋争权夺利只能算是一场闹剧。
可对小知言来说,被毁的,是他的整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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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底,他可以挽回这场悲剧了吧?
许知言的眼睛上蒙着布条,人刚跨过门槛,许安仁便闻着了淡淡的药味。
如果换了别人,他早该满腹狐疑满怀猜忌令人打出去了。
向他高呼万岁却诅咒他万死的人太多;就像他总想着要把他下旨褒奖的权臣满门抄斩一样。
但眼前俊逸蕴藉的少年正是他心头不多的柔软之一。
他向正在行礼的许知言招招手,温言道:“又没有旁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来,到父皇身边坐会儿。”
许知言谢过,尚未及起身,许安仁已站起身,拉过他的手牵在自己身畔坐了,示意一旁侍奉的宫人们退了,才转头细细打量他,笑道:“常言道,是药三分毒。何况沉修来自异域,朕本担心他用的药你未必受得住。如今看着气色倒还好。”
许知言微笑道:“父皇忘了?知言身边有个精于歧黄之术的欢颜在,饮食医药事事上心,每日和沉修法师商量着预备,自然处处妥当,知言也省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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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545
“欢颜……”。
许安仁看了眼许知言蒙着的双眼,皱了皱眉,“嗯,如果你眼睛能好,她也算有一份功劳吧!”
“不错,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她勤谨侍奉,知言不知会多遭多少罪。”
许知言起身,端端正正向许安仁行下大礼,禀道:“欢颜禀性纯良,医术精湛,便如儿臣左膀右臂,儿臣也缺她不得。故而想求父皇下旨,准儿臣纳其为侧妃,一则不负她这么些年侍奉儿臣的苦心,二则儿臣以后也有了可靠的人照应,三则也可见父皇破格提拔的恩典,各府侍仆以其为典范,更会用心侍主。”
“她的苦心!”
许安仁脸色越来越沉,终于按捺不住冷笑起来,“当初你眼睛无人能医时,她怎么不想着跟你,却跟着老五厮混,把他迷得神魂颠倒?沉修必定告诉了她,你的眼睛可以治愈了吧?”
许知言一凛,顿知有人在暗中算计,只得道:“父皇莫非听了甚么人的馋言?欢颜聪颖过人,不拘小节,听说生得也好,所以屡屡为人所忌,时有馋谤之语。儿臣日后会好好约束欢颜言行,免得聪明外露,招惹是非。”
许安仁道:“你为些许小事杖杀府中下人,是在约束她言行,还是约束其他人言行?”
许知言静默良久,到底隐忍不住,低声抗辩道:“父皇,坏人名节,并非些许小事。”
今日的许安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无用太子。往年的压抑在权力骤然释放后,是寻常人难以想像的反弹和爆发。
对于曾经站在他的对立面的臣僚或对手,他的心狠手辣令人咋舌。
他是帝王,并且早已具备了作为帝王该具备的基本素质:专断,狠毒,多疑,寡情。
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不同的。
他不可能像处置长子许知文那样利落干脆地处置他,可他还是忍不住沉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