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此事,还,还信他?这同李言秉那妄图弑父杀君的混账东西有何区别?”刘浩的脸顷刻通红,满面皱纹都如活过来般愤然颤抖开去。
“从前我一直以为,欺天瞒君便是佞臣,不然则忠。”李言瑾站了起来,目光严肃,“后来在天牢里反省了几日,明白了些也糊涂了些。说到底,一个皇上,一群臣下,站的楼阶儿都不同样高,想分清所谓忠佞正邪又谈何容易?”
“他若动手了,便是个天诛地灭的大恶人!”
“但若放下了,便能成绝不鹜利的大功臣!”李言瑾抢白,双目如炬地盯着刘浩,等他平静下来,才接着道,“来回磨叽只是自寻烦恼。那等事我绝不会让它发生,不就好了么?举贤求安也罢,私情使然也罢,那人让我打心底里想变得有用一些。明知人均有软肋,不可掌控于他人,可元翊的在我手里……您说,这该怎么下手?”
天边霞光倾泻于千峦万巅,渲染了李言瑾透彻的眼底。刘浩看着那傲然迎风鼓动的紫檀色衣襟,忽为自己的一番话而生出惭沮之情来。这八殿下的软肋,不也早握在元翊手中了么,既自诩护主忠臣,那便连他一起护了罢。
但元落之,你若再轻举妄动一下,哪怕刀口子要从八殿下心头擦过去,也饶不了你了。
“八……八殿下,您想啥?”童太医口齿不清地拿脸蹭酒壶,一不小心还往褴褛衣衫上倾洒两滴。
“总觉又爽快又憋屈。”李言瑾又给他添了一碗,彘肩斗酒举手敬过,“来,愿爱人之心宽赦千万胸襟。”
童太医歪歪斜斜地眯着眼,撑起身子似要敬他,手却不稳地泼出大半碗来,遂笑骂道:
“狗屁!”
李言瑾愣了愣,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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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云和·入营 。。。
日暮途远。匣盖上结了层薄雾,壶中茶水刚洇开就不冒烟气了,而奔走了十几里路的骡马吐息急乱有如汗蒸。马上侍卫忽见山后火光隐约,随即振奋难掩地放了一啸,不多会儿便得了回应,先前走误了路的担忧一扫而空,不待挥鞭,马已通达了事理般直驱而上。
虽说是荒山野岭的地方,但这些天下来一无人劫财二无人劫色,一行人绷紧的心神好歹得以喘歇。可那小皇子却闲得熬不住,昨晚跑来朝他勾勾手指,故作神秘道:“给你个升官发财的机会。”
“小的不敢。”侍卫冷冷回。出发前元大人就告诫过众人,路上任何事均得先听刘魏二人的吩咐,其次才是八殿下。
“那给你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要不要啊?”李言瑾勾住他颈项,笑得更是狡诈。
“小的不敢。”
“放肆!”
“小的不敢。”
“……”
本在人墙中用饭的李言瑾老远听见马蹄声,抱着汤碗就迎了过去,也不管身后跟了串尾巴。驾马而至的侍卫赶紧长吁一声收住马头,单膝跪地朝李言瑾行礼。
“起来起来,你总算啊。”李言瑾兴高采烈地在他面前立住,两眼直勾勾盯着马腹两侧挂着的物件。
“幸不辱命。”侍卫低头道。哪怕自己是走遍了这方圆几十里内所有乡镇才买到八殿下要的东西,也不敢腹诽。说到底,再随和的主子也还是主子,哪里晓得他这做奴才的,要一边搜寻品物一边仔细行迹,还要一边防着掉队到底有多不容易。昨夜上路起,他已不眠不食直到现在。
“这个给你,”李言瑾将热腾腾的乌鳢汤随手递给他,便急冲冲地带人卸货,“多谢啦。”
李言瑾随口承诺过的什么升官发财建功立业,一样也没兑现,侍卫却盯着那大半碗汤看了半响,打定主意。一会儿要是刘大人或魏少爷问起来,就照殿下交代的,尽是兵书砚宝,不提春宫画本子的事了……听说,这八殿下是将来要当皇上的人。
好墨一匣,浓茶两盏。李言瑾说闭关就闭关,不带半点含糊。
第二日,入夜,客馆屋内。
“当年被你气死的那群夫子,总算瞑目。”魏川冶拨拨灯芯,“今日先且休息,明日再看如何?”
李言瑾哼哼两声算是敷衍,魏川冶正待发言,却见他突然猛舒一口气地合上书页,将一摞书砰一声摔在地上:“读完了,这些统统烧掉。”
“这就烧了?”魏川冶错愕地问。
“废话。论读书,我就是呕血到死也比不过落之,留着顶什么用?”
“那你还……!”
而第五日,魏川冶发现李言瑾将烧掉的兵战百部又默了一遍。
“如何?”李言瑾问。
“春蚓秋蛇。”魏川冶斟酌着答。
“哪方面?”
“哪方面。”
伤了面子的李言瑾不再理会兵法智术,出了关画起画来。山似人,水为镜,行坐立卧各为其姿,倒也乐呵了几日。
苍昊七十二芙蓉托洞天福地,祝融峰四景八绝绕五龙捧圣。寿岳衡山逶迤八千里,高耸五百丈,雁城守军点在其中,控扼诸险地要所。兵营以卫、府为制,四十万军分八卫,每卫辖五十府,各府千人。
离京第十一日,总算到了光天观,众人在观内稍事休整,顺带派人去巴天磊处通报了。
李言瑾作画也渐渐出了些心得,跟着观中老道去到祝融殿后看那金龟朝圣的怪石,当下挥毫泼墨。老道与刘浩甚是投缘,参透画中禅机,李言瑾却是无心出岫。他始终看不出那不语岩会仙桥有何好处,石头便是石头,取了好名儿也还是石头。
这便据实招来,老道笑道:“算是守住源本了。成者无意赏者有心,自来是这个理。八殿下无需挂怀。”
刘浩点头,忽问:“殿下,坤元合德可是成于气?”
“是。”
“气却不解其动静,明晰者可是人?”
“是。”
“所以,气以尊,人居次。无人之气为滞,无气之人为罔。殿下得源本勒江山,属气正,自有解禅人。”
“哈。”李言瑾莫名其妙地点头,斜眼偷瞥魏川冶一眼,魏川冶也是一脸不明就里的困窘表情。
老道却是个明眼的,识相退下了。
“上回说的攻打西郅一事,臣见您最近也在费神,可有想出应策?”刘浩说到了正题上来。
“我原本指望武取礼成,现在想想却太空了。孙子曰:能行转法,则其势倍反。精辟归精辟,但古往今来有几人能用透这法子?守兵可以一预十,这是自古之理,攻守若定了,何来的转法?别说以一击一,便是以二,三击一都可谓善用兵者。”李言瑾顿了顿,终下了决心道,“此事果然不妥。”
原以为刘浩会对这一番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