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依旧是腐臭的味道,冰凉的手脚提醒李言瑾,不该发脾气。
各位邻居都是披红带绿地跪在牢门前,用受过鞭伤,烙伤,刀伤的脸正对着还泛着迷糊的李言瑾。李言瑾吓得坐了起来。
有人呜呜地哭了。
李言瑾心中苦叹,生怕他们对自己说:“上回见着八殿下的时候您才十岁出头,如今已是一表人才。可谁知老天爷不长眼,竟让我等在此重逢。李言秉那狗贼,真是蛇蝎难拟!”
于是,他外祖父的副将高大人果然说了,且说得一字不差。
李言瑾歪着脸没答。
“你说这个顶屁用!是要让八殿下徒增伤心不成?”插嘴的是荣大人,李言瑾回忆着表哥给他找来的那份名册。若魏川冶知道李言瑾要那东西是为了钻进牢里同他们套近乎,大约会直接把他捆起来看着罢。
“诸位伯伯,你们怎在此处!”李言瑾睁大了眼。
众人见着李言瑾,五味陈杂,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这些人在当年他外公“谋反”时受牵连,却因皇上法外开恩而有幸留下一条命,如今恨不得将李言秉挫骨扬灰。
“八殿下,我等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定会护住殿下,早晚让李言秉血债血偿!”
李言瑾惊魂不定地点点头。心中安堵。
35
35、独幽·落井 。。。
李言瑾在狱中的第一餐饭就吐了。
萝卜青菜白米饭,较之其他人而言可谓精食细脍,但呆牢房里吃饭实比蹲茅坑上好不了多少,刚吞两口,李言瑾便受不了地放下碗筷,忍了些时候还是皱着眉头用袖子一捂,躲墙角吐了个干净。
前卫尉寺卿刘浩深深叹了口气。
李言瑾欠疚道:“还好,只是没闻惯着味儿。您是……出事时我年纪尚小,如今只记得高伯伯和荣伯伯了。”
“在下姓刘,单名一个浩字,亦是魏大人的旧友,从前在卫尉寺任职。殿下不记得在下也是难怪,勿需自责。”
李言瑾暗夸魏川冶收来的名册上头,的品行样貌记录得分毫不差。扫了几个来回,他已把该记得的不该记得分辨个清楚。原本二十几人的名册,如今还在的只有六人了,不过这六人并未同他提起其余人的事,李言瑾便干脆装作不知。
前户部尚书高煜开见李言瑾仍记得自己,赶忙磕了个响头谢恩,而御史荣和则即感激又带些长辈的慈煦道:“殿下千金之躯,虽饭食难以下咽,还是多少吃些罢。”
李言瑾微微摇了摇头。
后又与骑射将军赵檀,中书令尹春衡,工部院左蒋真毅一一见了。六人分为三间,两间在李言瑾对面,一间在左侧。
狱卒也不管他们说什么,总之时候到了便进来收拾东西,见李言瑾没动两筷子,嘴里哼哼唧唧爱吃不吃饿死拉倒之类的话。李言瑾自然扭过头去全当他放屁。
“昨儿夜里,”李言瑾听到人声,这才转过脸来发现那狱卒并未出去,而是崴着脚走近,“各位兄弟都说天仙下了凡。”
“出去。”李言瑾朝他翻个大白眼。
“天仙子,天仙子,给大爷摸把脸可好?”狱卒抖着歪脸上的旧疤,堆出□地向前伸出手。
李言瑾长这么大只有调戏别人的份,哪有人胆敢调戏他?这看着那脏兮兮的指甲盖儿气得半死,抬腿就是一脚,谁知踢了个空。
狱卒一声不发地面朝下倒了下去,陶土碗蹦到一边滚了两圈。
李言瑾首先想到的是得照他后脑脖子再补上一道,这没死透的看着心里当真发毛。只奈何眼疾手不快,外头别的狱卒听到响动早冲过来抬人了。
“斜脸儿崴子,这是我东郅的皇子!你可看清楚了!”不知是谁愤恨地朝那已经厥过气的狱卒连连吼道,直等那人看不见了才收住声。
“殿下,殿下,殿下受惊了。”
李言瑾回过神来,扫了眼各人面前的餐盘:“多谢刘伯伯出手相救。”
“殿下言重。”
关了十几年,还能对着那狱卒后脑哑门一击便中,可见这群老夫子里也还有人派得上用场。只可惜若放在从前,恐怕只一颗石子也能要了那人性命。李言瑾平息着吐气,慢慢伸开惨白的五指,竟对此耿耿于怀了。因方才那狱卒立在他面前时,好似一大块跛着脚的黑影子压下,回想起来有些后怕。
监牢中最为热烈的时刻,要从亥时挨到寅时。此间薄春二月,仍是昼短夜长的光景,便要稍许推得久些。
四下的死寂行至荒凉,李言瑾冷得直发抖也咬紧牙关不敢出声。这地方卡到阴,冤魂野鬼太盛,只能就着天窗里透来的营火知晓暮色落尽。一到夜里,如同染了晦气,各人均三缄其口不再多言。
之前,几人劝李言瑾早早睡下,李言瑾只是答应却浑身不适地并未躺倒。待到银月高勾,便渐渐逼得急了,李言瑾虽不明其中就里,又怕要有人来,却也不好怫了他们的意思,便闭眼假寐。
不若前一日与李言秉耍嘴皮子功夫磨光了气力,此刻饥寒交加,如何睡得着?正巧外头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水声。明知这水声不能听,便是光听也是损阴德的一大件,李言瑾却好似寻到寄托般竖起耳朵,如若不然,这空荡荡冷飕飕的牢笼当真片刻也呆不下去。
水声原本不大,亦不是点滴成音,只是细水漫流地往地里淌。过了些时候,水帘好像串不成线,急促地嘀嗒敲打开来。
“擦干净点儿。”有人边低低说着,边朝这儿走来。李言瑾斜对门的链子锁轻响一阵,便惹起了纷杂的脚步声。不多会儿,移来的火光又消了下去。
外头有五个狱卒,三个刚被带出去的老臣,还有三两其他人。李言瑾暗中算计着,心中说不出的姑疑。然而多小的疑窦,给这阴气一带,都让人不寒而栗起来。
“但凡来此,总能见你们从水牢里牵了这些个小哥出来享乐子。这倒也便算了,但你们是不行了罢,非得在一旁看这些老不死的给抽得满地爬才硬得起来,怎也不觉恶心?小心犯了花柳病,吃不准哪天就跟腌黄瓜似的全不顶用了。”少年的声音拖拖拉拉地响起,仿佛看戏一般到处走动着,足音亦是依着性子地拖拖拉拉。
“不打紧,不打紧。只是昨日来了个花容月貌的,王公子您看……”
“哼,男人都喜欢那副身子。”
“不要脸的东西!八殿下是什么身份……”前工部院左蒋真毅随着一声鞭响,低吼转为沉吟。
“那贱货比我干净不上哪儿。你们何不问问他,这些日子同他五哥抢男人可还开心。”王衿啐了一口。
“王公子,咱当奴才的都得听殿下和娘娘的话,主子让干什么自然都办得妥妥帖帖,看着一个八殿下也没什么难事,王公子还是放心不下要您劳神呢?”一个狱卒着忙欲支走王衿,吐纳急促,连尾音都带了颤。
王衿冷笑一声:“仔细这点儿,出了事别怪给搬了脑袋。”
语毕,便不再听见他说话,大约是出去了。
利落的鞭子随着律动的板凳一齐发响,带着温热欢愉的腥臭和皮开肉绽的血气,把理智揉成了团。李言瑾没动,只烦躁地捂住两耳。
尽管如此,寂静仍未打破。
“闭着眼莫要多想,慢慢便睡着了。”刘浩卧在草垫上低低地咕哝了一句,却分外清明。
李言瑾依言阖目,企图忘记自身处境。无论如何,魏川冶定会来救他,无论如何,听说他深陷犴庭,外祖父盘根错节的旧友故人定会变得一触即发。
随着被破布塞在嗓子眼儿里的讨饶声化作一段段发不出来又吞不下去的哀鸣,李言瑾迷迷糊糊撑到了天亮。
接连好几天,李言秉和陈芍烈均没来过,正好李言瑾巴不得他们一次也别来。然呆在狱中等人来劫的日子并不好过,饭食虽已能勉强下咽,但每夜外头不堪入耳的声音总搅得李言瑾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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