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与忠诚都是至为崇高难得的,奈何看不见摸不着,亦不能填饱辘辘饥肠,故此世人纷纷抛弃它们,转而追求名同利。倘若衣食无忧名利双收之后尚有余暇,不妨考虑寻找真爱。
譬如在这仙境般的咖啡厅饮一餐下午茶,已喝掉普通人一周薪水。
虽换过外套,但没人会在夏日穿着呢裤与靴子上街,陆文振细致周全地挑了个幽静的地方,江锦志自然承他的情,心中却免不去有些酸涩。
整个店里除了他们只坐了位女学生,虽然身上穿的是某名校不惹眼的套服,搁在桌上的一只手袋却是科图尔才引进的限量新款。
那位年轻小姐悄悄打量另一桌的两位漂亮客人,江锦志抿一口醇香的咖啡,发觉她投来目光,便抬头奉上一枚大大笑脸。那位小姐愣了片刻,面颊与脖颈忽然烧得通红,心脏蹦跳着好似要冲破胸膛,只能慌忙低下头去念摊开的书。
据说爱上一个人的瞬间,体温会升高至三十八点六摄氏度。
陆文振眉花眼笑看着眼前一幕,暗自感叹:“哗,多么神奇,笑一笑便捕获一颗心!”他默默放低目光望望自家肺腑,还好还好,五脏皆全,同时不断告诫自己,统共只得一颗红心,倘若胡乱予人,最终不过苦了自己。
座中两人各有所思,一时间都沉默下来。咖啡厅里十分安静,唯独听见那位小姐低声读书,绵软的南方腔调絮絮传来,“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轻烟,恋人眼中有它净化的火星,恋人泪水是它激起的波澜。它是最理智的疯狂,哽喉的苦涩,让人惦念的蜜糖……”
“多么浪漫,罗密欧与朱丽叶”,江锦志笑。
陆文振眼底滑过一抹惊诧,忽尔转为惊艳与赞赏。
江锦志毫不介意地摊一摊手,“你瞧,并非每一名演员都只认识时装店里的华服与玻璃柜中的珠宝”,他眨眨眼,“就像并非每一位富家子都开拉风的林宝坚尼,穿骚包的汤姆福特。”
陆文振险些把刚喝入口的咖啡喷出来。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自何处得来?
江锦志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颇有无奈地笑道:“我毕业自英伦某大学建筑专业,除却莎士比亚外,亦能答出赖特与柯布西耶。”
这下陆文振只欲问问上帝,为何造人之时特别钟爱于他,赐过夺目面孔还不满足,还要赋予他一颗七窍玲珑心?
江锦志亦暗自叹息,为何上帝这样不公,有人天生贵命口含金匙,有人劳碌一生终在泥池中打转挣扎?
真是忙煞上帝。
其实不过最简单的道理,答曰“欲望”二字。人们总爱拿自己富余的去换缺少的,邻人的花园永远比较美。
陆文振的心化作一只抽绳袋子,不知何时让对桌的人悄无声息搁入一颗秘密的种子,又牵住袋口绳索慢慢收拢。他纵然心有不甘,又莫可奈何,只好望着泛起淡淡水光的湖面,喃喃道:“What’s in a name?”
“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江锦志笑着回答他,持一口纯正伦敦音。
多么正确,莎翁的至理名言。
陆文振犹自出神,江锦志却站起身,“惆怅的朱丽叶,倘若再不将咖啡买回去,只怕小眉姐又要动怒”,语气已然狡黠而亲昵,“咦,难道今天是最易发火日?”
陆文振笑着捧过应侍递来的打包盒子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明明是忧郁的罗密欧,况且我心情太好,要发火还真不容易。”
温书的女学生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时常光临这家咖啡厅,今日却碰上意外惊喜,天空依然阴云低垂,可此刻她坚信已寻到照亮一生的阳光。
年轻的时候,人总不相信一生会这样长,故此常将“此生爱你不渝”,“终身不离不弃”的誓言轻易说出口,日后难以做到时,又哭肿眼睛悔青肠子。
其实许下的诺言也并非谁落意去欺骗谁,不过是场时空认知上的误会,他爱你爱足一月,已抵过一只蜉蝣的三十次生生世世,谁能说不长不久。
作者有话要说:“What’s in a name? 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一句大意为:名称又包含得了什么?玫瑰唤作其他名称,其馨香依然。同样出自莎翁名著《罗密欧与朱丽叶》 ^^多洛西带着托托犬,与没有大脑的稻草人、没有心脏的铁皮人、没有勇气的狮子,沿着黄砖路走到翡翠城探险,这个故事是《绿野仙踪》。
☆、第四章
接下了改本子的命令,陆文振又开始没头没脑地埋在纸堆里,偶然一抬头,只觉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脑仁疼得要炸裂开来。
谭竟成使唤助理送来一叠主角的试装照,带话来说这些照片效果好到出奇,长袖善舞的苏小眉甚至凭一叠照片说动投资商追加资金投入,熬剧本的人不妨也从其中找找灵感。
陆文振苦笑着把照片在桌上排开,一张一张看过去。江锦志英挺的眉目凝固在纸上,又有股无端的生动。尤其一张黑白照,摄影师挑了个精巧的角度,一束背光斜斜打来,既照顾了他漂亮的五官,又突出精细的侧影。照中人一身呢料风衣站得笔直,隐约可见别在腰际冷冰冰的枪把,微抿的嘴角和冷峭的眉梢显露杀伐决断的气质,偏眼神中暗藏了几分温存,更加英武夺目,神采逼人。
照片中当然并非只有江锦志独个,可惜两位美丽的女演员各自娇娆,陆文振双眼自动选择视而不见,平白叫她们沦为活动布景。
电话响起时陆文振还舍得不把目光挪开,磨蹭片刻揭起听筒,着实吓了一跳。
陆彬从不亲自打电话过来,平日陆文振拨回家里,也只是彼此简单问候几句,父子俩客气得像商场上萍水之交的朋友。
“詹森”,陆彬语气平淡,“今天天气不错……”
据说英国人一生中有六个月时间用于谈论天气,陆文振望着窗外密密叠叠的垂云暗自骇笑,恭敬地喊了声“爸爸”,又陪他聊了几句天气。
陆彬心情不错,谈了半晌方才闲闲道:“你奶奶很想念你,抽空回来看看”,犹豫片刻又叮嘱一句:“收拾体面些,不要让长辈心中难受。若是钱不够用,你户头上有一笔款子……”
陆文振含糊地应了,等放下听筒又立在窗前发愣。
陆彬虽不笃信“棍棒出孝子”,但教育子女颇为严苛,加上久在商场征伐,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陆文振与妹妹陆文思自小都怕他,似今日这样一通电话拨来只为嘘寒问暖地叙个家常,反倒弄得陆文振有点吃惊。转念一想,他才明白陆彬是老了。陆文振的母亲是个凉薄性子,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却难得说上几句贴心话,不像寻常夫妻般事事有商有量,口角中勾出一片脉脉温情。
高门大户也有别样苦楚,陆彬一世叱咤风云,到老孤清冷寂,不是不凄惶。
大概人一上了岁数,于身家名利就看淡许多,心里反而记挂子女,陆文思去年结了婚搬出大宅,陆彬更觉得整个家中空荡荡的,连说话走路都有回声,赶紧着人置下许多大样家俬,又将几间睡房重新装修,换了一套厚软的帘子和地毯才算数。
午夜时分陆彬睡不着,睁眼便看见窗外梧桐树的影子投在窗帘上,被风一吹影影幢幢跌得遍地都是,活似恐怖电影里妖魅出没的鬼宅,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一夜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当年逼陆文振太紧,这才让他决意远走高飞,心中已有几分悔意。自己再是不服老,总不可能独力支撑一辈子,陆家家业迟早要交到陆文振手上,思来想去犹豫了一上午,终于拿定主意先认个软,拨个电话过去问候几句。
闷雷滚动,陆文振兀自对着茫茫雨帘发呆,呼啸地穿堂风吹得桌上的剧本哗啦哗啦直响。当初伊迪丝小姐决绝地离家出走,追随自己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