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幼的我只觉得这个人很漂亮,说不出是哪种漂亮,其实他的五官并不是那么精致,脸色也有些病气,但是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的时候,淡淡的,如画出来的一样。
“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人的表情有些迷茫,且哀伤。
后来爸爸也爬上来了。
爸爸牵着我的小手,那人向爸爸鞠了个躬:“我该走了。答应你的承诺,我一定办到,将来青铜刀就是识别的物证。”那人看着我,淡淡说,“我会用我的性命保护他一生。”
说完,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爸爸和我一直在小山岗上看着茫茫风沙中消失的那个削薄的人影。
想到这里,脑袋猛然一抽,像是神经被看不见的力量用力牵动,疼得喘不过气。
我抱住脑袋,焚香炉惊道:“怎么了?”
“头……很疼……”
他沉默了一下,按住我的肩头:“你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塔里的情况。”
我头疼欲裂,只好点点头,靠着墙闭上眼睛。刚才那些画面就像剪碎的纸上的画,慢慢支离破碎,想不起来了。
焚香炉离开我身边,塔里十分昏暗,很快我就看不见他了。
很久以后,我才又听见他穿的登山靴踏着石砖地慢慢走过来的脚步声,从那声音里头就能感觉到,即使在眼下充满了未知的潜在危机的情况下,他依然沉着冷静,浑身没有一丝破绽。
我想他以前的日子一定经历过许多生死险境,而在那些四面楚歌,危险重重的墓穴中,他都是一个人闯过来的。
那会是什么样的滋味,我无从知晓。
大概是感染了他的冷静,我也平静下来,道:“怎么样,有办法出去吗?”
焚香炉摇了摇头:“底层只有一个出口,四面全部为封闭式结构,墙壁都是整块砌成,没有接缝。墙厚度至少两三丈,七层砖墙而砌,灌了铁浆,不可能破得开。”
听了他对塔楼结构的估判,我心头不由一怔。
本来我以为整座古宅是在沈千九还活着的时候建造的,但如果焚香炉没有说错,那么这座塔楼不太可能建造于明代。
独门独派曾让我研究过古代建筑结构。
古代建筑基本上都是木结构,而如果是大型宫殿城楼,取材则大多因地制宜,就拿明长城的城墙为例,用的也是夯土墙、石墙和砖墙。砖墙灌铁,这已经是砖混结构,工艺颇接近现代建筑了。
沈千九是明朝人,这也就是说,就算沈家古宅是那时候初建的,这座塔楼也是在后来才修建的。
修建它的目的是什么呢?
又是谁设计的?
我并没有听沈二说到过他们家有人从事土木建筑行业,先辈之中也没有出过建筑大师,但是从外观看,这座塔楼的设计绝对可以媲美黄鹤楼,有这种才能的人一定不会默默无闻。
忽然之间,我也不知怎么的,思维跳跃地想起了明代陵墓结构。
塔楼的砌墙结构虽与宫殿楼宇不相符合,却反而在某些部分与陵墓的结构有相似之处。只怪独门独派那时候一下子塞给我太多杂书,我快速记忆的结果就是对那些东西不能彻底消化,全都是一知半解,肚子里只有半瓶水而已。
大概是因为塔楼毕竟是地上建筑,我才压根没有把它往阴宅方面想,也就不太相信,它会和明代的陵墓有关系。
而就在我七想八想却不得要领的时候,焚香炉道:“虽然我还不能确定,但十之八九,这座塔楼是一座明楼。”
“明楼?”
我只当之前的一些猜想是我自己牵强附会,但听焚香炉这样一说,发现也许我歪打正着,还当真猜中了。
继而,焚香炉也进一步确实地说:“明楼建在方城之上,沈家古宅只是掩饰,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古宅的原貌应该是一座帝陵。”
我丈二摸不着头脑,张着嘴愣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大家也许不知道,我便在这里简略说明一下。
焚香炉说的“方城”指的是明代帝王陵墓的“宝城宝顶”。
以前,帝王陵墓的封土规制并没有圆形城墙,明朝建国皇帝朱元璋对陵墓规制大肆改革之后,明代地宫之上的皇陵就成了砌筑有高大的圆形砖墙,并设有垛口和女墙的“宝城宝顶”的形式。而在宝城的前面建有方形的城台,这就叫做“方城”。
“方城”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一般来说,在这个方形城台上建造明楼,明楼里内置石碑,刻上这座帝陵主人的庙号、谥号。也就是说,明楼就是一座皇陵的招牌,告诉别人,这里葬的是哪一位皇帝。
焚香炉忽然说这里原本是一座帝陵,换了谁恐怕都会像我一样恍若在梦境之中,一下子缓不过神来。
本来是活人住的宅子,转眼却成了死人住的地方。
焚香炉蹲在地上,摸着地砖缝隙,道:“我想,所谓的‘顶层’不是塔楼顶部,如果是阴宅,‘顶层’指的就是封土下面那一层,我们要想办法下去。”
“嗯……”我勉强点了点头,心里着实有种被这座古宅的设计者戏弄的感觉。
闹了半天,我们原来还是要倒斗。
不过既然被关在里面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往上还是往下一样都是体力活,我苦叹一声,反正一样要开工,便想扶着墙爬起来,和焚香炉合计合计怎么个开工。
焚香炉看向我,却说:“你有两天没合眼了,不如睡一宿,等你醒过来,我想盗洞应该已经打好了。”
我忍俊不住,道:“敢情我跟着独门独派学了大半年都白学的,在你身边,我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焚香炉面无表情,转过脸去淡淡说:“让你安安心心当个拖油瓶不好吗?我认为这是福气。”
我心说是,确实是我的福气,能到哪里都不用爷亲自动手,事事坐享其成,还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倒斗专家为我护驾保身,下什么斗都事半功倍,这不是福气还能是什么?又有哪个倒斗贼像我这么逍遥?
何况老子现在有伤在身,他叫我不要动,我还真懒得动。
于是我也就毫不客气地说:“那么我就睡一会了。你打好了盗洞一定要叫醒我,别自己一个人下去,把我丢在这。”
焚香炉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不过神色里却有一分认真。
“不会,”他说,“以后到哪里都会带着你,除非你改变主意。”
“不改了,死也不改。”我努努嘴,“我是个死心眼,你摊上我这个拖油瓶,以后就是一辈子的事,你要对我负责到底,瞧,咱俩棺材都一起睡过呢。”
反正我脸皮厚,肥水不流外人田,趁着时机成熟,看准了的人就要绑紧些,免得他转眼不见,我问谁讨去?
焚香炉看着我:“你不怕跟我过苦日子?”
“不怕。”我不暇思索说,“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后面的话老子实在说不下去了。我想怎么哪里觉得亏了呢,俗话说当家的决定家庭收入水平,焚香炉,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爷才是一家之主啊!
58 蛇蟠阵图
塔门关闭之前,沈兰兰把我们的行李一并丢了进来,看起来这对双胞姐妹也不是想绝我们的后路,这让我觉得她们的某些举动令人疑惑。沈芳芳要考验我,沈兰兰却又打伤我,看似把我们推入绝境,却又为我们留下一线生机,这前后不是互相矛盾么?其中又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我靠在墙边胡思乱想了一阵,终究也不得要领。
焚香炉此时就在捣鼓我们带来的工具,埋头苦干,一声不响,我很喜欢他这样专注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多看几眼,有些不舍得闭上眼。
不过我确实是困倦不已了,慢慢的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刚一闭眼就马上酣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