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枫抿唇默言,一时间二人皆是寂静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冻僵。
“史书可以没有我朱祐枫,可为百姓所做的一切却会造福于后世,美人如花,却带芒刺,目光毅然,却极冥顽,婉儿,你变了,你真该日日上这寒风亭凉一凉心。”
婉心唇角勾起,无声冷笑,“如果没有刺,那与世上平凡女子有何区别?我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男孩曾对我说过,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而我便是那个懂得欣赏之人,怎么?枫哥哥现下欣赏不来了么?”
朱祐枫淡淡扫过婉心,不由低叹,曾经年少单纯的感情变了味,孰是孰非,要怎样计算清楚?
婉心冷冷一笑,幽幽道:“婉妹,等我三年,带我功成名就,定会偕你白首。”
“时光匆匆,转身只见背影,恋恋不舍,犹叹命运蹉跎,相约三年,你还是你,而我不再是我。三年,只为这句话,我整整等了你三年,三年后你平乱而归,却对我避而不见,三年只不过是人生极短的岁月,却足够让我看清那段年少时的朦胧感情,也足够让我彻底失望,在你心中,永远只有国家,从前是,如今还是。当年我等了你三年,便也要让你心爱的女人等上三年,你与冰月的三年之期是我让皇上定下的,怎样?遥居两地的滋味不好受吧,生死离别的滋味不快活吧。”
“当年平乱归来,才知道皇兄早已对你情有独钟,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朱祐枫不再言语,眉宇间弄上浓浓的一抹疲惫。
“怎的不接着说啦?哼哼,确实是没什么可说的,本宫也不是来叙旧的,再问你一遍,是否仍逼皇上惩治本宫家人 ?'…87book'”
“绝不手软。”
“那便割袍断情吧,从今以后你我二人再无情意!”婉心自怀中掏出利刃,挥手一斩,半截锦袍段落,掩入黄土,如莲女子清幽一笑,却是说不出得哀痛。
朱祐枫惊愕呆住,全身僵硬,脑中如遭雷轰。
清冷弯月下,婉心眼角蓄满了泪水,强忍着不滑落。朱祐枫眼角亦水雾凝结,但始终没有流出。
弘治五年,冬至,天降瑞雪,江南洪水消退,皇宫举宴君臣同乐。
朱祐枫与白杨以皇帝义弟身份落坐于偏桌,宴席行至一半,参宴官员均亲见朱祐樘将张氏兄弟唤至远处,文华长达一柱香,二人俱俯首恭听,其中寿宁侯张鹤龄亲手摘下头上乌纱,当场磕头认错。(此场景为史记记载)百官中无人知晓朱祐樘说了些什么,但应是相当严厉,此后张氏兄弟再不敢嚣张放肆,行事多有收敛。
一面是手足相逼,一面是爱妻泪求,手心是肉,手背亦是肉,都是亲人,没有孰重孰轻,夹缝中的朱祐樘在此事上终择中而行,用天子威严施压,既未治张家之罪,也未再一味纵容。
弘治六年,清明,江南,细雨纷纷,梨花满地。
几株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簇放在孤零零的坟头,细雨绵绵,似丝线,断断续续,沾湿衣衫。
烧香,祭拜。
怅然长久,秋冰月终了徐徐幽叹,掏出素帕擦拭起墓碑,从顶端的云纹开始,慢慢沿着刻字向下,秋氏夫妻之墓,叶氏夫妻之墓。
墓碑是叶宁生前便刻好了的,俱是夫妻合葬,江南雨水多,碑上并未有太多灰尘,直到墓碑低端,冰月已蹲在了暗褐潮湿的泥土上,一时茫然,竟不知要做什么?
“秋儿,雨下大了,我们回去吧,别着凉了。”
一把青布伞撑开在她的头顶,遮住绵绵细雨。
“小枫,再给我三柱香,我答应过他的,若是来给爹娘上香,记得替他也点上一柱。”
“秋儿,你还想着他么?”
闻言,锁了的记忆如洪水般倾闸而出,曾经拥有过的温暖干燥的手,雪中的冰冷守望,淡若清水的梅香,耳畔回响的柔软嗓音,统统挤进脑海,清晰而敏锐。
秋冰月伸手握住朱祐枫的大手,徐徐抬眼,道:“曾经的感觉,真实存在过,不能因为后来的转变而去否定它,就如同你对婉心的感情,无论之后发生了多少事,都不可抹煞当初的那段岁月。”
朱祐枫眉毛一挑,深眸中隐隐泛起一片笑意,口中却冷冷说道:“你还是要与我清算旧账?我和婉心自此划清界线,再见亦不是朋友,那你呢?”
冰月低着头喃喃道:“相救之恩,年少之谊,相处之情,这些都不可能无故消失。”想了想,她忽地抬起头来,肃然道:“人生在世,并非只有爱这一种感情,其他感情同样弥足珍贵,还望枫理解包容。”
你的意思是,“你爱的。。。只有我?”
朱祐枫拖久语调,问得不疾不徐,无声的扬起唇角。
冰月举眸瞥他一眼,蓦然恍然大悟,他是在诱哄她说出那三个字?心中豁然明朗,不自觉间,脸颊滚烫起来,染上两团粉色的绯红。
朱祐枫却并未轻易放过她,追问道:“为何不出声?你若不把话说清楚,将来你与他若再相见,让我如何能放心?”
冰月笑若春风,踮起脚尖,环上他的颈项,在他耳畔轻吹一丝香气,轻轻嗓音缓缓溢出:“我…爱…你!”
梨树下,青布伞自大掌中滑落,在上坡处自由翻滚,苍翠青山,绵绵雨雾,轻若薄烟,江南烟雨温热地笼罩着紧紧相拥的两人,那一刻,落英缤纷,梨花满地,与白衣身影渐渐相溶,缠绵悱恻。。。。。。
第99章
“竹林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西湖畔杨柳岸,和风细雨,弱柳扶风,繁荣的杭城街市,各条主道借由青花石板铺就而成,宽约八九丈,道上车龙水马,行人擦肩接踵,拥挤非凡,每家商铺掌柜将店中最好的商品摆在显眼的位置上,北方的珍贵皮毛,南方的奇异水果,争奇斗艳,眼花缭乱。
闪耀的镏金红木招牌,如五湖四海钱庄,大发布庄,迎风招展的布旗,如美酒佳酿,钱氏烧饼,无论镶金或是麻布,各有风味i,眺望远处,一排旺铺后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京杭大运河,来自全国的船只川流不息,各位曲桥,拱桥架于河上,好一幅江南盛世华章,大明上河图。
河岸南侧,一排红砖绿瓦,仁安堂三个大字闪闪发光,俊逸颜体,龙飞凤舞,豪气干云,若是有女子询问这是出自哪位大师手笔,堂内一位唇红齿白,面若桃红的大夫会笑眯眯地告诉你,那是她家官人所书,她会特别强调官人两个字喔。
“张婶你只是略感风寒,不碍事,去药房领三副药,保管药到病除。”
“哟,王大哥,怎的如此不小心,这口子可拉得有些大,砍柴的时候要当心啊,小诗子,快拿止血药给王大哥包扎,要先清洗消毒啊!”
“知道了啦!”药房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喂,绿帽子,你这只死鸟,就知道捣乱,还不快去给小爷抓一把枸杞子过来,在捣乱小心我拔光你的毛,将你油炸、清蒸、红烧!”
屋里传来一串得意的鹰啼声。
一袭男装的秋冰月笑着摇摇头,这个绿帽子最爱找林诗诗的麻烦,四年了,他们都相处不好,看来绿帽子也只是念旧的鸟儿啊!
修河道,抚灾民,江南兴,四年逝!
原来时光竟如此匆匆,四年前,皇宫之行,朱祐樘终答应朱祐枫请求,让它与徐贯共同留守江南修筑河堤,监守灾后重建,朱祐樘在朱祐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隔三差五便上书一封的重重施压下,不再只装听不见,不顾后宫皇亲轮番喊冤,干脆下了道圣旨,谁管妄议徐贯,无论皇亲国戚,一律治罪。
没有了后顾之忧,徐贯放手大干,调动军队强行清理河堤两岸建筑,不到一年时间,苏松河流域清淤全面完成,朱祐枫与徐贯心中清楚,如果光清淤泥
而不彻底治理,不需多久,水患还是会重来,于是,二人联手奏请朱祐樘,要想彻底解除江南水患,唯有挖河。
这是江南历史上一次大规模的整治河道行到,他们开挖了数条运河,将苏松河与附近几条水域连接起来,那些日子,朱祐枫与白杨徐贯夜夜在河畔风餐露宿,画图的牛皮纸足有厚厚一摞,终于苦心制作出拦水闸和泄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