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分(1 / 2)

>  季舒流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老师,你为何也是黑道中人?”卫廷在醉日堡眠星院里总是一身宽大儒装,手持书卷,捋着颌下短短一撮胡须,满口之乎者也,季舒流从来都不知道他会武功,更没想过他会死,格外难以接受。

卫廷歪头痛苦地吐出一口血沫:“少废话。”

季舒流不敢帮他顺气,生怕反而加速他死去,不甘心地低声道:“你教我的圣贤之道,难道你一点都不信……”

“圣贤那么多,各有各的道理,该听谁的?我教过你士为知己者死,你大哥知我重我,所以我就为醉日堡而死,岂不正好。”

季舒流知道他随时都会气绝,抹一把眼泪抓紧问:“你有没有亲友要照顾,我还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补我一刀吧,这样等死,太累。”

季舒流僵住,双手冰冷,怎么也抬不起来,连话都说不出口。卫廷学识渊博,他向来敬重,如何能拒绝老师最后的要求,却又如何下得了手!

卫廷好像有所觉察,叹道:“算了……”

“老师!”季舒流眼睁睁看着卫廷身上的生机一点点消褪,忽然想起什么,“我在尺素门教书,你教给我的那些道理我都记得,我会把这些都教给我的学生,把你毕生所学传下去。”

卫廷目光涣散,含混发声,似乎说了几句“好”,又似乎只是喉间发出濒死之人的“嗬嗬”喘气而已。

“老师,这么多年,学生还没行过拜师之礼。”季舒流跪直身体叩拜下去,再抬头时卫廷已经毫无气息,静静躺在地上,好像和干燥的地面、枯萎的残草融为一体。

山里吹起一股邪风,寒彻骨髓,季舒流的头又开始发晕。

背后传来王虎的怒骂:“小畜生,你还想保住他的尸体不成?”

季舒流并无这种念头,勉力起身让开。死者已矣,保全尸身又能如何,他敬仰卫廷的博学多才、悉心教授,只想把卫廷的学识传下去。唯有厉霄和别人不一样,那是他记忆中牵着他的胳膊走路、把着他的手腕写字、整个抱起他举高的人,他今生都忘不掉厉霄手上的温暖,所以才会执着于一副皮囊。

头昏又走神,季舒流行动迟缓,王虎不耐烦地去拽他:“他奶奶的,磨磨蹭蹭像个娘们。”

“闭嘴。”施邛突然说。

王虎怪异地扭头看施邛一眼,悻悻收手。施邛性格孤僻不近人情,武功既高下手又狠,江湖中除了季萍大都对他有几分忌惮。

有人打圆场道:“施兄念旧,还记着季大侠的情分呢。”

施邛面无表情:“季舒流也是好人,刚才他一直挡在我前头。”

众人无话可说,没再管季舒流的事,找来锹铲合力挖坑掩埋此间的尸体,秦颂风拍一下季舒流的肩膀,也加入其中。

季舒流想起刚才自己一边为施邛挡刀,一边还暗骂他狂妄托大,十分惭愧,去向他道谢。施邛却道:“我只说实话,不卖人情,你不用谢我。”再次把季舒流噎住。

秦颂风恰好在不远处,听了便道:“施前辈说话直来直去,你也直着听就行。”

季舒流想起书里讲的种种奇人,忽然觉得施邛也没那么难解,再次问他:“先父生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施邛简单道:“像季萍。”

“我是说,他为人脾性如何?”

施邛沉默了很久不答。

那边,王虎举起沾满泥土的铁锹恶狠狠砸上卫廷的尸体,季舒流咬牙别开视线。玄冲子却拦住王虎,低叹道:“他临危不惧,算条汉子。”王虎从善如流,立刻挪去别处刨新坑了。秦颂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把卫廷的尸身和斧头都放到自己刚挖出的坑里,盖土掩埋。

恰在此时,施邛终于答道:“有事像玄冲子,没事像秦颂风。”

季舒流眼眶莫名一热,把脸背向没人的地方。

卫廷姓卫名廷,但江湖上多数人只知道他的外号:卫开山。他也是醉日堡里数得出的高手,使一把开山斧,勇猛无匹,尤擅聚众斗殴,黑白两道都有不少条人命葬送在他斧下。

白道查过他的底细,知道他读过书,进过县学,是个有几分薄名的才子,虽然自幼练武,本没打算闯荡江湖。直到有一天他父亲遇见一个黑心商贩,互相争执,商贩逞口舌之快对他爹肆意辱骂,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回家取来开山斧对准商贩的脑袋劈下去,劈死了商贩,也劈断了他自己的功名路,从此畏罪潜逃,流落江湖。

商贩毕竟有错在先,虽然国法不容,白道还不至于彻底容不下他。可卫廷根本不懂江湖上的规矩,又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稀里糊涂就沦为黑道,进入醉日堡,当上一个小头目。

听秦颂风讲卫廷旧事的时候,季舒流正厚厚裹着几层衣服,坐在秦颂风的马上,倚在秦颂风怀里。他之前强撑着一口气,松懈下来立刻病来如山倒,发起高烧。这里离栖雁山庄只有三天路程,秦颂风便不耽搁,骑马带着他往回赶。

季舒流皱着眉毛道:“这商贩确实太黑心,坑人十几两银子,被发现还敢骂人。卫先生本性也许不坏,只可惜误入歧途。”

“换成你,你会劈死他么?”

“……不会。”

秦颂风叹道:“习武之人本来就该记得不能恃强凌弱,连你当初都没敢对曹达下狠手。”

季舒流抓住秦颂风的胳膊:“我小时候,卫先生也常告诫我,年少切忌负气任性。”

他的伤势又发作起来,手上不知不觉越抓越紧。秦颂风在他耳边道:“你先试试这样能不能睡着,实在不行就跟我说,咱俩就近找个地方歇一会。”

季舒流沉默片刻:“我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不会!”

秦颂风忽然声色俱厉,季舒流吓了一跳:“你急什么,难道我真要死了?”

秦颂风摸一把季舒流的脸:“年纪轻轻的,这种玩笑少开。”

季舒流抓住他温热的手腕,凑到嘴边咬了一口:“我不死,我娶到这么美貌一个老婆,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非得活到一百八不可。”

四下无人,只有季舒流骑来的另一匹马跟在旁边。秦颂风勒住马,低头在季舒流脸上吮出一个红印,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

两匹马换着骑脚程不慢,第四天中午他们如期回到栖雁山庄,季舒流脸上的红印才刚刚淡到看不出是吻痕。

年关将至,有家室的尺素门弟子多数回了家,只剩一群光棍留下来凑热闹。秦颂风把马栓回马厩出来,正遇见亲自置办年货归来的秦颂铭。

秦颂铭只是路过,身边没带小厮,附近除了坐在石头上等待的季舒流别无外人。秦颂风走到堂兄面前,二话不说直跪下去。

“你这是干啥?”

秦颂风低声道:“我娘失踪以后,我小人之心,怀疑过伯母。”

秦颂铭用力把秦颂风扶起来,唏嘘道:“是大哥不对,不该瞒你这么多年。我以前也打听过杨姨的去向,但是她在信中说她跟了一个武林高手,我信以为真,没想到裴庄主那里去。”

“不关你的事,她自己不想见我,找到也没用。”

“她的信我还留着,以后就交给你保管吧,等会我去给你找出来。”秦颂铭轻拍一下秦颂风的背。

秦颂风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堂兄离开,回身一把扛起季舒流。季舒流吃惊:“别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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