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风故作不耐烦:“张大哥,你看中了兄弟的女人,开口就好,我回头就休了她。但你到底娶她不娶?如果不娶,难道是在消遣兄弟?”
张玉咬住牙,低声道:“娶。”说着膝盖一弯想要下跪。
秦颂风不等他膝盖触地,就一把拉住他朗笑:“张大哥别这么见外。咱们三个从小相识,谁娶她不一样?可别为此伤了兄弟情谊。”他终于神情坦然地面对孟小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要走,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不如我写了休书以后就认你做义妹,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你看如何?”
孟小蓉霍然抬起头与他对视,眯起眼。
秦颂风侧侧身躲过多数人视线,只有季舒流站得太近,才看见他冲着孟小蓉挤挤眼睛促狭地笑,好像稚嫩童子不小心闯祸之后,玩伴间心照不宣的约定。他小声道:“趁你爹不在家,赶紧答应,你想等他回来打死你么?”
孟小蓉的眼泪忽然落下来,犹豫片刻,将头扭向张玉那边。
秦颂风道:“哭什么?我正等着给你们办喜事。张大哥你到时候可要拿好酒好菜来招待我!走,先去找纸笔写休书。”
季舒流担忧地看着他们,跟过去几步,这才发现身边其他人仍站在原地不敢动。他连忙也住脚,却因此听到院里传来秦颂风淡淡的声音:“小蓉,将来好好过。但我若有一分怀疑你是内奸的意思,就教我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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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书上只说秦颂风常年在外,疏忽家事,致使夫妻不和,两人情愿离异,任从改嫁。接着秦颂风用墨水沾满左手,在末尾压上手模,便算是休了妻。
之后孟小蓉匆匆收拾一些东西离开家门,就在路旁与秦颂风燃香祭天,结为兄妹,誓曰荣辱不弃。孟小蓉不复刚才泼辣模样,脸上无喜无怒,除了立誓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
仪式完毕,秦颂风向张玉道:“张大哥,你回县城里准备一下迎娶的事,尽快找个吉日将她娶过去吧。孟伯伯的脾气咱们都知道,小蓉这几天先住我家里,免得受苦。”说着笑起来,“孟伯伯最好面子,过两天我亲自去向他赔罪,他一定不好意思计较。”抱拳作别。
一路上秦颂风没理睬孟小蓉,和其余兄弟并季舒流谈笑;回到栖雁山庄后腾出一间清静的空房给她暂住,理所当然般向身边几个人道:“小蓉不想做我的妻子,改做我的妹子了。我们已经结义金兰,以后你们就当她是我亲妹妹!”边说边拆开一直提在手里的包袱,将一些零碎物品四下摆放。
季舒流觉得疲惫,向人要了桶温水沐浴,浴后倒头大睡,天色昏暗才醒来。
他觉得饿了,整整衣衫走出门去。白日里的余暑尚未消褪,蝉鸣不绝,却不再显得聒噪。他向前走一段路,忽然发现一个女子倚在庭院中间的大树上,低头垂眉,居然是孟小蓉。她一身素净衣裳不改,发髻换回闺中少女的样子,看起来仍很合适。
她冲他招招手:“你叫季舒流?”
季舒流茫然点头。
“这里的人都替秦颂风说话,瞧不起我,你呢?”
季舒流道:“我为何要瞧不起你。”
孟小蓉拨拨额际乱发,轻笑:“他从小就不说假话,怀疑我的事儿,大概真是我想多了,都怪我水性杨花撩拨张大哥,自己做贼心虚才疑神疑鬼的。可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么?成亲几年了,他先是在外面到处会朋友,后来忙着什么白道江湖的大计,好几个月不着家,偶尔给我带几件首饰,却从不问我真心想要什么。他就只会自作主张,自以为待我好,我对他来说,还不如他那把剑跟他亲近,不过是个摆摆样子的器物罢了,想起来就摆弄装饰一番显示他有多么温柔体贴,想不起来就扔在墙角落灰。我反倒怀念多年前他只把我当妹妹看的时候。他对外人,比对内人好得太多。
“我实在是低估了他,今天弄得真是难看。哼,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对兄弟拔刀?再过几天,到处都会流传他秦颂风慷慨让妻的义举吧,啧啧,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还真是大义凛然,只可惜我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不然真该写进弹词里去唱给大伙儿听。”
季舒流点头赞同:“如果你所说不假,他真挺坏的,不过你一样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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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小弟弟你终究是个男人,还是要为男人说话。我自然很坏,我淫…贱放荡与人通奸,还不以为耻……”
季舒流打断她的话:“他最近一个月里瘦了很多。可是你说这么久,只顾着替自己解释,都没问问他身体如何,难道不坏?”
孟小蓉一愣,别开目光:“他那时真的是重伤?我一开始就想歪了。再说,照他那不眠不休找内奸的劲头,累也累瘦了。”
季舒流不满道:“你这话说得太伤人。你可知道,他后来还受了别的伤,一连五六天痛不欲生,吃不下睡不着,把自己关进房里不让别人看见……”孟小蓉震惊的眼神投向他,他立即后悔,垂头道:“算了,对不住。”匆忙地躲开。
“他现在呢……”身后传来她颤抖的声音。
季舒流道:“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更快地逃走。
栖雁山庄中一日三餐皆有固定的时刻,季舒流走远了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哪里有吃食,茫然在不大的山庄里转圈。转了一炷香的工夫,食物没找到,只听到真有好多人在议论二门主“慷慨让妻的义举”,语气中都是真心以二门主的大度豁达为傲。季舒流停下来揉揉自己的脚,猛地发现秦颂风就直挺挺站在自己身旁的树下,双目不知望向何处,一身暗色外衣,纹丝不动。骤然发现身旁有个人,季舒流吓得轻呼一声,差点仆倒。
秦颂风仍是一动不动,只道:“抱歉。”
季舒流摸摸腰间的钱袋,来时姑母塞给他的钱还没花出去。他砸一下秦颂风的肩膀:“我饿了,又找不到吃的,我请你出去喝酒好不好?”
秦颂风忽然笑了:“要学喝酒么?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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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来到山下的县城外围,街边有家小小的露天酒馆,居然真的还开着。
夜里和白天时一般晴朗,月光洒下来,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的酒旗在微微的风里晃动,几张桌随意摆在周围,有一桌坐了数人,摇着蒲扇喝酒闲聊。
秦颂风叫了一坛烧酒和几碟小菜,坐下来慢慢喝。季舒流吃掉不少小菜充饥,但是尝几口酒,却撇嘴表示实在难喝,秦颂风便给他加上一壶花茶。
喝下半碗热茶,季舒流对着月光摇晃手里剩下的半碗,犹豫一下,直言道:“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伤心。”
秦颂风笑:“说不上伤心,当然也不可能欢天喜地。没事。”
季舒流问:“这酒你爱不爱喝?我请你喝酒能不能让你高兴一点?”
秦颂风大笑:“高兴!这家店的酒菜都不错,可惜你不爱喝酒。”
季舒流拾起筷子又吃了几口菜,点头道:“是挺好吃。……既然那天闯进山庄的人不是探子,而是张玉,是否说明射毒箭暗算你的人早知道你不在山庄里?”
“没错,聪明。钱师兄也在追查当时知道我去向的人。”
“还有,上次我说你不体谅妻子,是我不对,你们两个人想法不同,各有疏漏,所以才会发生这种误会。我跟你道个歉,请你喝酒就算赔罪,怎么样?”季舒流理所当然地拿起茶杯和秦颂风的酒杯一碰。
秦颂风也喝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