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有些旁敲侧击意味,江月听得蹊跷,黛眉不由得轻轻一颦。“将军领兵,就万无一失吗?”
她起初回应得有些含糊,却因想起祁璟叮咛过“亲昵如阿古,也不能叫他察觉丝毫不对”,转而便又找补道:“就算万无一失,你也要小心,刀枪无眼,我可不想看到你受伤。”
阿古闻言,蓦地有些变色,脸上笑容也淡了许多。他沉默了须臾,忽然转首,面向薛徽,“薛大哥,我与董姑娘是旧识,你可能容我与她私下说几句话?”
“这可是将军……”薛徽欲言又止,像是犹豫良久,方退后几步,“那你些,将军还营中等咱们复命呢。”
阿古称了好,瞧见薛徽走开,忙回过头,从坏里摸出了一个小东西,拽过江月手腕,往她掌心塞去。“这玉韘是我亡父,送给你。”
冰凉玉韘贴她掌心,江月不由有些惊诧,“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阿古仍然低垂着脑袋,江月只觉他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你关心我,我很高兴……你说,明日凶险,倘使我有个万一,你要记得,把它留一辈子。”
江月眉头大皱,想要安慰他,却无从说起。正这时,阿古忽然抬起头,她额间一吻,继而步向后退开。
江月有几分惊怒,脱口质问:“你做什么?!”
谁知,阿古理也不理,只是犹自问道:“等我回来,就带你去我家乡,离开祁璟,你愿不愿意?”
她本就打算逃离这座樊笼,加之眼下是非常之时,明日是兵行险招,难保阿古当真可以平安归来。思及此,江月也不忍再加责问,模棱两可地回答:“你肯不再打仗,我当然愿意和你走。但你总要安全回来,才能带我走不是?”
“我会。”
阿古露出原先常见笑容,又是连退了两步,他身影夜幕下,已然没那么清晰。江月只听他唤了一声“薛大哥”,接着两重脚步声响,变得远了。
雪纷纷扬扬,像是扯絮一般从空中落下。江月披着那件黑色大氅,城墙之上反复徘徊。天已经亮了半个时辰,照理说,祁璟早已领军出发,何以这个时候还没能率军而返?
百里之外,江月隐隐能瞧见重山之下设伏大军,他们仍然按兵不动,丝毫没有等来敌人迹象。江月越发焦急,连肩膀处堆了雪都不曾发觉。
她徘徊速度越来越,得了陆阅山吩咐,领她上城楼小士兵不住地用眼神瞄她。今日偷袭设伏之事,知者甚寡,那小士兵只觉这女人又奇怪又无聊。冒着这么大雪出门不算,还要爬上城楼来吹风……将军竟也纵着她,忒不知怜香惜玉了!
江月正急躁时,忽听一阵马蹄达达,由远及近,越来越大,颇有震天之势。她眯着眼看不清,只细雪纷扬中见到设伏部队轰然而出,擂鼓骤响,一锤锤砸她心尖儿,砸这天地之间。
“将军回来了!开城门!”一个一马当先士卒迎着风雪奔来,他一面呼喝着,一面举起手中令牌。
守城侍卫见状纷纷拥到门前,奋力拉开沉重大门,江月也是克制不住心情,从城楼上步跑下,好像有人正攥着她心,一点点从心房中提了起来,越悬越高,害她连呼吸都变得不稳,身形都开始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急切,涌上心头竟然全是担忧之情。
终于……祁璟和陆阅山一先一后进了城门里来,只有十余个亲卫相随,其余人马则一律留了城外,与设伏军队一起反攻。
“将军!陆郎!”江月生怕两人注意不到自己一般,踮起脚来挥了挥手。祁璟马速甚,闻声之时已经冲出半里地。他匆忙勒马掉头,朝江月赶去。
正此时,祁璟忽见陆阅山伸手一挥,一个黑影生生地摔了江月面前。
祁璟脸色大变,想喊一声慢却已经来不及了。
江月已是被吓得连退几步,望着满地血污,面色苍白。
祁璟跃下马,朝陆阅山怒吼道:“你做什么!”
陆阅山被这呵斥震住,方才凌厉气势已全然散去,惟剩下几分又委屈又气恼敬畏,“这小子死心不改,妄想背后刺伤将军,属下只是……”
他话没说完,祁璟便恍若未闻一般走到江月面前,隔开地上人和少女,勉力一笑,“你等我?”
江月听说祁璟受伤,也顾不得好奇那人是谁,匆忙问道:“你没事吧?”
祁璟正要摇头宽慰,地上那半死不活人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江月,气息微弱地呻吟了一声。
江月循声而望,祁璟好似心虚一般,立时跨步挡住,“我还要处理点事,雪这么大,你回府衙去等我吧。”
“江月——”
仍是那个人。
江月眼神微偏,只见地上那人十分困难撑着身子,灰褐色衣服上全然是血。她虽有三分好奇,却仍是被那七分胆怯占了上风。
转身便欲听祁璟之言,安分离开。
那人忽然又凄厉地喊了一声“江月”,江月蓦地回首,只见祁璟抬腿欲踹,而那张仰着面孔,竟是万分熟悉。
“阿古?!”
第17章 同眠
祁璟单脚已经踹出,江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祁璟一只脚落了阿古肩上,本就狼狈阿古向后重重跌去,嘴角全是克制不住而吐出血痕。
这样一倒,江月也发现他半边袖筒已然空了。袖子轻飘飘地荡了一荡,继而瘫了雪地中。
江月大惊,当即扑到阿古身边,适才祁璟那一脚踹得力道不轻,他又是直中要害,此时阿古只能伏江月怀中一口一口呕着血。
“阿古……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先前种种布置,江月悉数记得,阿古如此重伤,加上适才陆阅山说得话,无不将真相摆到了江月面前。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阿古说话时气息已然微弱不匀,唇齿间俱是血,江月平生都没见过这么多血,心怦怦速跳着,撞得她心口都疼,她用力搂紧阿古,像是搂紧一个亲人,依赖之情立时流露。
“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江月触到他那条断臂,眼泪再绷不住,一泻如雨。“阿古,对不起,我不该……”
那是她重生以后,第一个照顾她人,告诉她她不知道事情,她忐忑、恐惧时候给她依靠,毫无怨言地陪她看每一场日升日落,替她猎了小貂,做了披风……他明明待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从不知道国家而让他牺牲?
她不该,不该忘恩负义。
阿古流血不止,早无力气去替江月抹去眼泪,除了量歪开脑袋,避免将血蹭到江月身上,再不能为江月多做什么。良久,直到他终于又蓄出一些精神,方疲疲地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该不该,你为了大魏,我为了我萨奚,我们都没有错……我是萨奚人,我不能看着你们铁蹄踏过我们草原。”
他声音虽然微弱,语气确实坚定极了。
江月握着他仅剩那只手,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她正要开口安慰阿古,忽然背后却是一个力道袭来,她颈后衣领被人紧紧攥住,然后发力向上一提,江月身子便离地而起。
而原本靠江月身上阿古,则重摔地上。
江月是被祁璟拎起,他一把将她拉上自己马,不顾身后陆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