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们把我跟我妈害成这样的,死了才好全死了才好。说完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嗯嗯呜咽,咬了嘴唇说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所有人,用不着你们可怜我,用不着你们假惺惺的装好人。
邓潇就开始跟着抽鼻子。宋闵嘱咐邓潇去看蒸的饭,邓潇幽幽说一句你别再打他,宋闵点头推他出去书房,在他身后关上门。突然说,你知道你哥是怎么死的?樊樊惊讶地抬了头看着他。
你妈妈在医院抢救那十几天,他陪着你照看,晚上哄着你睡了,他自己几乎都没合过眼,都是我去了硬逼着才睡那么几个钟头,也睡不实,有一点声音就醒了。
是他骗我说我妈没事的,我还想一直看着我妈呢。樊樊说着泪珠连串儿滚下来。
宋闵过来要搂住樊樊,被他推开。你妈妈安葬了之后他就要接你走的,当时你不肯,他就说也好再过几天等他都安顿好,然后就飞回美国,跟家里商量带你回去。叔叔阿姨说至少要把大学读完,要不看看能不能联系到美国的学校转过去。然后他又飞回来没日没夜地准备材料联系学校。
那天说去看看你,我们找到你们住的地方,你不在,出来走到街上的时候看到几个你这么大的小孩边跑边嚷嚷,有个小子偷东西给逮住了,被一群人打呢。你哥就像发了疯一样跟着跑了两条街,跑到了才看到那个不是你。他跟人家求情,好说歹说求人家放过那小子,他说这是我弟。笨死了那种情况下,差一点连我们俩都被揍了。好在社区警察过来了,人们怕麻烦就都散了。我们跟人警察说明了情况,一扭头那小子早没影了。
没挨到再走回你家,病就犯了,脸一下白的纸一样,找了药瓶出来,才记得早没了却忘了去买。我背着他跑出胡同,再拦了车送到医院,没半个钟头,人医生出来叫赶紧转医院吧。又联系到他家里,紧接着转去了那边医院。我也跟着去了,还是没救过来,临终了记的念的还是你,要我们好好照顾你。
樊樊听宋闵絮絮叨叨讲得平静,却只是感觉他在控诉什么。可是你又怎么知道那些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曾经几天几夜就那么一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看外面的天昏了又亮了,世界模糊不堪。自己仿佛窒息在水里,没了声音,没了记忆,也不用害怕和难过。想到心底抽搐的时候,霞姨敲了门。
好刺眼的太阳,樊樊抬手去挡,傻乎乎地乐。她惊讶地问樊樊你一直在屋子里啊,我还以为你又跑出去了呢。樊樊笑笑,说霞姨我饿了,借你家口饭吃,以后我长大了好好报答你啊。霞姨看着孩子惨白的小脸,自己先哽了,你这混小子说什么呢……
真没用,那么讨厌的话走就好了,只是一想到要一个人睡在黑乎乎的屋子里,连耳边也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真的会疯掉。
他对你那么好,到现在你却讲出这些话,还跟小孩子一样这么任性受不得规矩,就真的是辜负了他,没有良心了。原来宋闵还在,没完没了地讲啊讲。
你可知道我说了半天说的什么。把这些说出来,宋闵自己心里反好过了些。
恩,我害死他,所以你恨我。樊樊支愣着脑袋,漠然道。
樊樊,有时候不打你一顿真的很对不起我的肺。就不能收了你对周围人的那些敌意,我们是一伙的,嗯?宋闵迫不得已讲出这么幼稚的话来。樊樊当然没有放过地冷笑一下。
宋闵揉揉他毛刺刺的小脑袋。好了,我保证以后尽量不打你了,先去吃饭吧。樊樊摇摇头,我吃不下。索性坐在地板上,呆呆地怔了一会,垂着头又说,你想我走,是不是我拖累你了?
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宋闵气得苦笑。我说重了?对不起,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宋闵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从语气里觉得这孩子是真伤心了,好像,没愈合的伤口又被撕开了。而撕裂这伤口的人,是他自己?
你用不着自责,你又不该我的,你喜欢我哥对他好理所当然,可是却没理由因为他照顾我。我不想拖累你,我已经长大了,不用人照顾了。樊樊抬脸看着宋闵,泪水盈润的眸子分外黑亮。我死也不会去美国的。他说,我自己打工养活自己。
宋闵实在是没办法对付这孩子了,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来了倔劲,刀枪不入;又什么时候脆弱至此,不堪一击。他觉得累了。单亲孩子,做法想法跟他们都不一样,从小没有父亲强壮的肩膀依靠,可能就会这样。坚强独立,不让人管,自己错了自己改,却容不得别人指责。
是了,他只是习惯性地觉得他们在,欺负他。
宋闵叹气蹲下,抚着他的脊背,好,不去,那就老老实实跟这儿待着不许胡思乱想,以后学习的事我不逼你那么紧,但是也不准再说要走要去打工什么的,有闵哥一口饭吃就绝对饿不着你。有些事不能改变就不要想了,该放下的放下,让他过去吧。
跟你妈和你哥说你要活得好好的,嗯?这样他们在下面看着也不会因为你难过了。
闵哥你真迷信。樊樊咧了嘴角微微一笑。
宋闵松一口气,别的这股劲儿可是过去了。
是啊是啊,邓潇就蹲门口候着,闻言赶紧跳进来,我听说哦,人死了以后如果亲人过度想念呢,他们的魂灵就不得转世投胎,而要日日在阴阳之界受煎熬呢。樊樊撇撇嘴,拽着宋闵的胳膊起来跑去饭厅,邓潇还在后面追着讲,真的啊,学名就叫缚灵什么的……
年尾
期末考试相继结束。
继上次闹了一回之后,樊樊又跟刚搬来时那样了。只不过那时候是认生,这次却是自己缩了起来,巴在壳里怎么哄都不出来了。宋闵本来就对哄孩子没什么耐心,也只好随他去。倒是每天会乖乖做寒假作业,顶多有时候晨晨叫他上楼玩一会。
宋闵反有点怀念给他补课那段日子,虽然带着点小逆反,却还是乖觉。喜欢在他看古籍善本的时候偎在腿上用手指头戳来戳去,这个念什么,那个又是什么意思,古人那会儿真的这样讲话吗,用方言?不待宋闵解释,他用山东口音念了一句伞人行必有俺师——焉!自己笑得傻子一样,跑去闹邓潇了。
宋闵神啊,校报纳新的时候这家伙随手一挥,洋洋洒洒一篇十月秋水赋。把那帮小子惊得,你想啊大家都是学文的谁能没点古文造诣啊,可谁能像咱老大一样写得如此浑然天成如鱼得水啊。社长当即拍板,招进来,主笔。时间一长大家才知道,这厮,压根只会写八股文,现代文写得跟鲁迅那帮老头的白话文一个样。本来对他抱极大渴望的继任女社长终于受不了丫的正派,投身革命下一届小学弟了啊哈哈。邓潇说书一样,把樊樊乐得在地上打滚。
宋闵终于听不下去扔了书要去揍邓潇。两人围着沙发跑。邓潇你给我站住,逮住有你好!邓潇脸敷灰泥面膜,掰了半拉块丢宋闵。你让我过去洗个脸先。
樊樊得空一把抱住宋闵,大义凛然道,潇哥快跑!
邓潇奔进洗手间,销了门,才得瑟道,好兄弟太仗义了,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我会为你报仇地!
宋闵忿忿哼,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出来。回头冲樊樊,小兔崽子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几天以后期末成绩出来,出乎意料的比平时前进了十几名,宋闵高兴的合不拢嘴,问樊樊想要什么奖励。邓潇赖着要买一送一,樊樊却扫兴地简单笑笑,说没什么想要的。宋闵就亲自包了饺子,做了些他平时爱吃的菜。
邓潇家里早给买好了机票催着回去,他一走两人更是冷冷清清。宋闵要带樊樊回家,樊樊说不想去,叫他自己回去。宋闵没办法,只好说,正好打打工做些家教补贴下学期的生活费。樊樊问给我留着上学的钱拿来用吧。宋闵说不用你操心,哥拿奖学金的,家教是老师介绍的不好推。就这样,宋闵白天出去做家教,晚上回来看看樊樊做的功课。日子很快过去,一晃到了年底,已经常听见远处有人放鞭炮了,樊樊还是不想跟宋闵回家,于是他们俩决定就在这里过年。
宋闵长这么大第一次没在家里过年,樊樊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妈妈过年。以前在四合院,人多小孩子也多,过年热闹得很。毛头小子领着几个奶娃儿,放鞭炮放莲灯孔明灯,提着院里老爷子自己做的纸灯笼遛街串巷,耀武扬威。现在晨晨一家回了奶奶家,宋闵停了家教,两人整天大眼对小眼,越发感觉孤零零的。
三十下午宋闵又自己弄了肉馅和面皮包饺子,樊樊跟着帮忙,居然也能包的有模有样。短短一个来月,他忽然就好像长大了很多,不再是那个浑身是刺动不动就炸毛的愣头小子了。可是,总觉得他只是把那刺藏了起来。对着自己,不是扎的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