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你,是穆天成最大的霉运。」
「遇上他,也是我最大的霉运。」千帆针锋相对。
「高中时,我曾亲眼看到你在学校楼顶偷亲他。」
越泽远叹了口气,双手插入白袍口袋中。
「我知道。」千帆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你就喜欢他到这种地步?」
不是讽刺的口吻,而是充满同情——还有一丝淡淡无奈。千帆的胸口微微一窒。
「所以,现在很痛苦吧?待在什么都不知道的他身边。」
越泽远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头顶,虽然是有点突兀的举动。却并不令人讨厌,因为他知道越泽远没有恶意。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无言暖意,千帆的眼眶不由发热:
「你要是胆敢告诉他,我就把你剁成肉末喂鱼!」
「还是跟以前一样别扭嘛。」
越泽远叹道,收回手:
「我就在医院里,想聊天或发泄之类的可以尽量找我。」
「我才不会那么傻,你根本唯恐天下不乱。」千帆冷冷道。
「话别说得那么早,至少我自愿当你的心情垃圾筒,你应该感激涕零才对。」
越泽远发出如狐狸般的狡笑,千帆当然不会上当,只是冷眼以对。
住院一个月后,千帆正式出院。
见他很辛苦地坚持自己从床上移动到轮椅,穆天成实在看不过去,伸手搀扶对方。距离骤近,千帆一惊,下意识地想推开对方,穆天成却揽住他的腰不放,沉声道:
「别乱动!」
绷着脸的男人极有威慑力,千帆识趣地没有反抗,任他扶着送入车内,一路开到公寓楼下。
「你就住这里?」
抬头仰望旧迹斑驳的公寓,穆天成实在难以相信薪资在自己之上的千帆,竟然会住在如此陈旧的住宅社区;旧倒还好,但是这片社区治安很差,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个月才看到附近发生过入侵民宅抢劫的案件。
「我不可以住这里吗?」
千帆住的公寓是母亲购置的,虽然破旧,横竖好歹是个「家」。如果有一天母亲突然回来,至少身为儿子的自己还在。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应该换个好一点的环境,这里的治安不太好。」
穆天成担忧地表示。
「住哪里都一样,无所谓。」
千帆冷淡道:
「总之谢谢你,你可以回去了。」
「你一个人打算怎么上去?」
「我自有办法,不劳你费心。」
看他打着石膏的左腿,穆天成叹了口气:
「千帆,如果你能找到亲友照顾,我当然可以放心地回去;可是你身边没有任何人吧?」
千帆无言以对。
男人的话一针见血,自己的身边的确没有任何人,除了他以外。
母亲早在二年前远嫁北方,从此音讯全无。千帆成年后便从继父家中搬出,独自生活,打工赚钱养活自己;这些年辗转于不同城市,为工作奔波忙碌,再加上天性疏离,千帆从未结交任何朋友,也不需要什么朋友。
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一个人。
他已经习惯了——感冒、发烧、胃疼这些小病小痛,牙一咬就能熬过去。半夜三更一个人坐在急诊室内吊食盐水也不是什么难熬的场景;只是现在自己的腿无法动弹,日常生活诸多不便的事实明摆在眼前。
「我来帮你。」
似乎猜中他心思的男人温和微笑着,并朝他伸出手。尽管心有不甘,眼下却不是逞强的时候。迟疑数秒后,千帆还是任对方扶住自己。
「这……」
映入眼帘的是毫无心理准备的惨烈画面。穆天成按在轮椅两侧的手不由僵住,脸上浮现十分微妙的表情。
若非亲眼所见,穆天成几乎不敢相信——有人竟然可以若无其事地生活在「垃圾场」!
放眼望去,四处都是乱扔的衣服、杂志、外卖餐盒、空碗筷、毛毯、DVD影碟,将原本已经狭小得几乎算不上客厅的空间堆得更无落脚之处。
穆天成一向喜欢整洁,家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从未见过如此凌乱骯脏的房间;由于视觉冲击过大,他一时不由瞠目结舌。千帆却旁若无人地推着轮椅,如征战回归的将军,喀吱喀吱地碾着四处散落的「生活垃圾」直捣厨房,打算煮开水喝。
「我来。」
穆天成连忙抢上前,然而腿一动就踢到了某个东西——捡起来一看,似乎是条黑色四角裤。
「别动!」
坐着轮椅冲过来的千帆脸上浮现一抹似乎是出于羞愧的红晕,恶狠狠地把男人手中的内裤夺回去,胡乱塞到屁股底下。
「你就一直住在这里?」穆天成目瞪口呆地问。
「有什么不对?」千帆理直气壮地回答。
脑门传来一阵刺痛,穆天成皱眉揉起太阳穴。
「杂志全部放到茶几上,影碟塞到影碟柜中,大衣挂起来。这件衬衫我还没洗,先放一边,等有空送干洗店。」
千帆像帝王般横躺在柔软的沙发中,背后靠着三、四个软垫——确保他长时间坐着也不会感到丝毫不适——一边喝着穆天成从便利商店买回来的冰绿茶,一边发号施令。
「其实你知道怎么整理房间啊,为什么还会把东西堆得这么乱?」
穆天成觉得好笑地看着他。
为了避免弄脏,他将西装外套脱下,只穿着衬衫,并将两袖高高挽起。清理工作先从厨房开始,工程浩大,今晚想必不用睡了。
「每天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千帆事不关己地说。
「没想到我们『日理万机』的千帆副总居然忙成这个样子,今后还是请你请个清洁工或钟点工帮你打扫做饭吧?我觉得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穆天成擦着头上的汗;虽然开着空调,他仍热得全身冒汗。
——我觉得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明明是很平常的话,却让千帆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堵心。
「我当然知道,不用你管。」
听他语气不善,看了千帆一眼的穆天成轻轻叹口气,很温柔地问:
「你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你回去吧!」
自己在稳重的男人面前特别像无理取闹的小孩,无法坦诚以待,只会心口不一;千帆因此陷入强烈的自厌情绪中。
(放弃吧,快点放弃这么别扭的我吧!)
他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男人离去的脚步。谁知脚步不但没远离,反而逐渐朝自己靠近……睁开眼睛的千帆吓了一跳,只见男人正单膝跪在沙发边,静静看着自己;俊朗的脸庞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我要把握时间把房间整理好,所以没空慢慢煮大餐;就做一份简单的蛋炒饭,随便吃点,好不好?」
温柔到没有底限,内心却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男人,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千帆感激没有弃自己而去的他,却又害怕如此靠近的距离,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便会被他看穿自己的可笑、懦弱、伪装、逞强,还有……无处可逃的感情。
千帆困难地避开视线:
「随便你。」
男人微微一笑。直起身,朝厨房走去。
结果晚上吃了穆天成亲手做的美味炒饭。
好厨艺的人能点石成金,哪怕无暇采购丰富食材,只是随意用手边现有的食材料理,照样令千帆食指大动。而穆天成只匆匆扒了几口,便马不停蹄地继续收拾起他的卧室。
千帆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客餐厅合用,不过十二、三坪;虽然狭小,对一个单身贵族而言倒也够了。房内装修简洁,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毫无奢侈品。千帆对于物质并无太大欲望,够用就行,何况他喜欢朴实的小空间,更能给自己安全感。
千帆曾住过深宅大院,那是母亲其中一位「前夫」的豪宅。整整三层楼的仿十八世纪宫廷式建筑,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需走上长长一段,半夜三更,空旷得感受不到分毫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