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成淡淡道。他非常了解自己,太了解自己的人有时候是相当可怕的。
「不会吧,老大。」
明辉哀叫:
「你这样会不会太虚伪了?」
「虚伪?」穆天成默默咀嚼着这个词。
「呃……」
明辉抓抓头发:
「我可不是贬义喔,毕竟老大就是这样嘛,对谁都温文有礼、风度翩翩。就算有人当面骂你骂得口沫横飞,你依然会不动声色地递餐巾纸给他……所以这正是我们佩服你的地方啊。」
明辉错了,这种事根本不值得佩服。
「你还记不记得初吻的对象是谁?」穆天成又问。
「讨厌啦,老大,干么问这么难为情的问题。」
「好奇罢了,你说说看。」
「呃……我不记得了。」
明辉一脸空虚地说:
「完全没印象!」
「废物,你的人生白活了!」穆天成冷冷瞥他。
「老大,不要这样否定我嘛,记不起初吻跟谁已经够衰了……」
被打击的明辉发出可怜的哀号。
穆天成抬起右手,轻抚嘴唇……
在记忆尘封后的十年,唇间那抹柔软触感竟愈发显得真实,真实得令他心悸。
午餐时分,穆天成到公司隔壁常去的餐厅,正四下查看有无空位时,便看到有人伸手招呼:
「天成,这边。」
「商总?」
只见商自慎一个人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穆天成连忙过去:
「您怎么一个人?」
「想清静一下。在公司里成天被一群人围着,我偶尔也想要自己的空间。」
商自慎微笑道,沧桑眼角有细细褶皱,儒雅气质更像读书人。
「那我……是不是该另外找地方坐?」穆天成挑眉道。
「既然都碰到了,干么这么见外。」
见对方示意他坐下,穆天成也不推辞,大方就坐。
商自慎已经吃了一半,穆天成则点了份日式盖饭,也跟着吃了起来。他的确有点饿了,一口接一口,吃得很香,不见拘束。
商自慎在「新亚」虽是总经理,却平易近人。穆天成颇受他重用,周末还会结伴去打高尔夫球,关系相当融洽。
「你和千帆最近怎样?」
毫不意外商自慎会这样问,毕竟全公司都知道他俩水火不容。
「挺好的,我每次主动向他打招呼,约他一起用餐,他都当作没看到。」
穆天成实话实说。
「你被讨厌得很彻底啊。」
商自慎笑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本公司最受欢迎、男女通吃的大帅哥踢到铁板的样子。」
「商总就别取笑我了。」
「最近千帆一直在外面跑通路。他工作很努力,也很刻苦,也许对你是不够友善,但对客户却出奇地有耐心;有些人虽然看上去很冷傲,但私底下说不定是位很好相处的人。」
「我知道……他似乎只针对我一个。」穆天成苦笑道。
「你们高中时期想必有不少误会吧?」
得知他俩是高中同学后,很多人都是这种反应,穆天成只是暧昧微笑,并不想多作解释。
「千帆似乎很坚持他的新企划?」
虽然同在企保部,但最近穆天成都没怎么看到千帆,即使碰面也是来去匆匆,对方脸上浓重的倦色令他印象深刻。
听明辉说,千帆正全力发展传统经代通路,大有不做出成绩誓不甘休的姿态;可能正是因为自己的反对,千帆才会这么坚持吧?这份努力不乏向自己示威的意味,穆天成心中了然。
「这孩子不容易啊……」
商自慎感叹道,将刀叉收起,用餐巾纸擦擦嘴角:
「公司的流言,我多少有所耳闻。」
「您是指……?」
「比如他是什么有钱有势的小开,完全是靠着关系才会当上副总,背后有董事之类的撑腰,所以不能随便得罪他,小心有一天饭碗不保等等。」
穆天成没有否认,这些传言他也早有耳闻。
「千帆的确跟新亚的上层母公司——PAM有关系。他曾经在PAM做了二年部门经理,因为业绩出色才会被调到新亚当副总;如果他只是个混吃混喝的小开,我怎么会随便接收这种人?」
「怎么从没有听他提过?」
穆天成诧异地问。原来千帆的确有优秀业绩,并非别人所想的二世祖。
「他太傲气了,根本不屑澄清这些。」
商自慎轻叹道:
「这种我行我素的脾气对他自己其实伤害很大。」
穆天成点点头,这点的确符合千帆的为人。
「这孩子性格倔强,完全不懂得变通,其实不适合在企保部,等他对公司业务再熟悉一点,我会让他管理技术部及投资部;届时你和他一个负责对外业务,一个负责公司内部,应该是不错的组合。」
「您就不怕我和他斗得你死我活?」穆天成开玩笑道。
「有斗争才有进步。」
「商总真是幽默。」穆天成不由干笑。
「无论在PAM还是新亚,我总是见那孩子独来独往,没有一个朋友。天成,你进公司比较久,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也许这么要求你有些为难,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和他多说说话,哪怕是做为针锋相对的竞争对手也好,让他能交个朋友,早日摒弃成见。」
穆天成停下筷子,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男人低垂眼睑、散发着拒绝气息的背影,远远望去,孤寂离群。
「他以前就是这样。」
像匹苍狼,生人难近。
「什么?」
「没什么。」
不想牵扯出太多过去,穆天成以沉稳的笑容掩饰:
「我尽量试试——和他再做朋友。」
「就麻烦你了。」
商自慎显然没有注意到「再」这个字的深义。
新亚的大厦位于高档办公大楼云集的国际商贸中心,高十八层,站在楼顶平台,可以鸟瞰整个都市的风景。
在紧张的工作间隙,穆天成偶尔会去楼顶呼吸新鲜空气。
他喜欢开阔的视野,喜欢以旁观者的姿态纵观这座水泥丛林的喧嚣与繁华,更喜欢任自己浸淫在自由的风中,毫无羁绊地放松片刻;然而当今天推开铁门后,他意外发现原本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领域已被他人占据。
除了他以外,同样有人「慧眼拾宝」,发现了这块好地方。心中才刚涌上「惺惺相惜」之意,脸上浅笑却在看清那人的顺长身形后便随之僵住。
倚在水泥护栏旁的男人转过头,彼此视线相对,只见一抹寒意笼上对方面颊,随即偏转视线。
穆天成苦笑着走过去——和对方保持约一公尺的距离——也倚在护栏上,掏出一支烟,缓缓点燃。
他烟瘾不大,不过由于业务关系,总是随身携带一包,偶尔也会抽一根。
打火机的声音在澄澈的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微风在两人之间不断涌动,凝视着冉冉上升的烟雾,穆天成突然很有说话的欲望。
「这里的空气很不错,我经常上来让头脑清醒清醒,待在空调办公室里久了会觉得很闷。」
自己的声音和着风声,缓缓传递到另一端。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公尺。
这一刻,穆天成才发现自己从不曾了解「千帆」这个人;哪怕在两人关系最好的高中时期,他也是只关注自己的事,从不曾注意过对方。
千帆一动不动,没有搭话——这是意料中的景况;然而对方并没有掉头离去,这倒是出乎意料。
「这么想起来……记得以前我们也经常这样跑到教学大楼屋顶吹风。」
穆天成终于想起自己是怎样和千帆熟络的!
也是类似的场景、类似的地点。
可供回忆的片段并不多,残存的画面却历历在目:那是高中部教学大楼的屋顶,推开顶楼小铁门就能看到仿佛通往无垠蓝天的宽阔平台,四周飒风猎猎,似乎能将心中烦忧一扫而空。
高中时期恰好是父亲与盛靖广「事发」的阶段,穆天成在与男人的「父亲争夺战」中惨败而归,惶惶如丧家之犬,心中郁结难以言表。只要一有空便会乘隙到楼顶吹风,十有八九会碰上千帆。
两人一开始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不过渐渐的,穆天成会丢给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