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一切,从姓名到身份,全都是老师给的。
青松说,从路上捡来,就姓陆;既希望他有才,又希望他快乐地飞翔,便叫“子翔”。
陆子翔却像是将冷漠从娘胎中带了出来,自小便喜 欢'炫。书。网'独自沉默;他不爱任何人,不为任何事感动,没有任何大的情绪起伏。青松一度以为他有小儿抑郁,军医也说他可能很小时候受过刺激。
然而,石头亦有被流水磨圆的一天。青松待他,亦师亦父;冷漠的小孩儿在新组建的十六师找到了一群同龄玩伴,小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十六师对于陆子翔来说,就是家。
二十岁时,陆子翔家破人亡。
那是一次悲剧般的任务,情报员被临时改组的上级调离,新手不熟悉情况又胆小怕事,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十六师第一小队全灭,包括陆子翔。而第一小队,便是十六师的大半精英所在,至此十六师名存实亡。
档案上记载,陆子翔因公牺牲了;青松当时年事已高,退休在家的他经此打击,一病不起,再过不久便去世了。
当满身伤痛的陆子翔从一地血红中醒来时,雨水冰凉地打湿了他全身,衣服早被雨血浸透;然而他并不在意,那时的他只恨自己没有就此长眠。
如果他没有醒来,或许便不会那么痛苦——那痛苦胜过一切肌体的伤痛,无法容忍却永不愈合。
陆子翔隐姓埋名,在昔日战友、退役的白玉和阿林的帮助下,住在了一个小城里。他不再笑,不再大声说话,他的表情缺少温度。他像是又变回了那么冷漠的小孩子。
那时的陆子翔,活着,却犹如已经死去。
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没有任何值得他驻足。
他狭长漆黑的眼睛里,连绝望都没有留下。他只是那么一日一日地生活着,如同所有不知所谓的其他人。
天使失去灵魂时,并不变成恶魔;那感觉比成为恶魔更痛苦。
有些人生活是为了金钱,有些人生活是为了荣誉,有些人生活是为了地位。
有些人,生活是为了死去。
白玉知道,阿林知道,甚至陆子翔自己都知道——
他如此渴望着死亡,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渴望绿洲,如同溺水的人渴望空气呢。
他没有自我了断,也算是一个奇迹。青松老师说过,自杀是懦夫的行为;而陆子翔痛恨懦夫,懦夫害死了他视为亲人的人们。
这样的日子里,他甚至会后悔离开的决定——如果继续待在十六师,或许离死亡会更近?
如此日夜,周而复始。
直到黑衣人的到来,直到阴差阳错地,陆子翔遇到了紫发的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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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族的小镇里,陆子翔冷峻的脸颊,似乎突然柔和了——他清楚地记得,这些天他笑过多少次。紫发的女孩子拉着兜帽,走在他前面,不时东张西望,寻找有趣的小店小贩。
他同样清楚地记得,他似乎第一次表白了。
女孩子假装不知道,但眼神却泄露了秘密。
陆子翔同样很清楚自己无法因这件事去分娜娜的心,因为费兰德的一席话,已经不可避免地给她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而这个从小就受到严格的皇家教育的女孩子,又该有多么坚强,才能在这种时候装作若无其事!
她假装对那些话没有反应,假装不恨自己的血统,假装自己不是安杜利斯的黑玫瑰犯下的错误。
陆子翔只能默默跟在娜塔丽身后,听她不时地扯开话题,配合她对小商贩们的过于热衷。血族非血族从他们身边穿过,路面随着脚步而倒退,一切如同电影一般。
陆子翔突然开口道:“娜娜。”
娜塔丽回头,紫色的眼眸略显迷茫。
“怎么了?”
“你喜 欢'炫。书。网'电影吗?”
“还行——我只用魔法看,”娜塔丽继续往前走,“从不去电影院。”
“什么时候,我请你看电影吧。”
“啊?”
娜塔丽再次转过来,表情微微吃惊,“我走神了——你说了什么?”
夜灯并不明亮,陆子翔的脸上有不明朗的阴影。不清晰的视觉掩盖了他为这番话做出的巨大努力,也掩盖了他两颊淡淡氤氲的紧张。陆子翔眺望着远方,一字一顿道:“在我们那里,唔,在平民阶层里,看电影是约会的一种方式。嗯,很好的方式。”
他的话那么不连贯,但意思却明了极了。若说身为精英的陆子翔最不擅长什么,则非泡妞莫属呢。
娜塔丽的脸颊蹭地红了,她自己于此方面显然也是理论高于实践。
“约会?你是说——”
“没错。”
人流从他们周围不断涌过,夜灯照亮了路两边漂亮的店铺。
娜塔丽的嘴巴似乎过了很久才合上。
“你还记得,”她轻声说,“我已经订婚了吗?”
陆子翔一愣,正要回答,她却打断了他——
“我觉得,这种错误还是越早结束越好。”
陆子翔的心突然一沉,刚才的兴奋与勇气似乎一下子又归于了平淡。他扬眉,尽量说得风轻云淡:
“哦。说的没错。”
“所以,”娜塔丽一边走一边继续道,“我一回去就去解除这该死的婚约。”
“嗯。没——”
陆子翔突然顿住,狭长眼眸一下子瞪得老大,漆黑的眸子被路灯映得亮闪闪。他捏了捏耳朵,小心翼翼地、缓慢地问:
“殿下——您——刚才说什么?”
“你听到了,”娜塔丽答得飞快,步子也快起来,“不许劝阻我,我已经决定了。”
“我——”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哪怕这会惹再多麻烦也罢。”
“我才不会劝阻!”
或许陆子翔这句话声音太大,又或许他的语调带着从没有过的情绪。
路人们纷纷侧目,奇 怪{炫;书;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注视着他。
而娜塔丽,也微微一怔。
“我当然不会劝阻,殿下,”陆子翔努力控制着嘴边的肌肉,“我很高兴。真的。我真的很高兴。”
他从没有这么罗嗦过。
娜塔丽扁了扁嘴巴,蹙起眉。
“你叫我什么?”
“娜娜。”
“这个不错。”
“殿下。”
“?!”
“殿下——”陆子翔心情突然那么好,这种招惹那小人儿的看似愚不可及不可理喻的行为,他竟然做得得心应手。
这一刻,他全不在意,什么形象什么规矩,见鬼去吧——
或许他本来就没有在意过呢。
“你跟莱安娜也订婚了,”娜塔丽一只手端着下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你先解除,我立刻解除。”
“为什么不是你先?”
陆子翔想了想,认真地说:“机会成本太大,有个备胎总没错吧。”
他的表情过于严肃,过于郑重其事。娜塔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你想得倒美!哪有这种好事,回去我就去告诉莱安娜——”
“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告诉——”娜塔丽突然咬了唇,一脸气闷,一甩手调头就走。
陆子翔在原地看着她,再忍不住,笑意从嘴角扩散,笑声便轻快地飞扬起来。
“笑什么?”娜娜忍不住转身,依旧瞪着他。
陆子翔几步赶上她,依旧带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