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恩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当去打搅佛洛阿雷亚的美梦,因为佛洛阿雷亚最后留给他的是一张充满悲伤的面孔。
你恨着我吗?
因为你说我对你很重要,你想要永远和我在一起,我却想要杀了你。
在那一刻,我确实是那么想的。
如果你要毁灭这个世界,我就会这样阻止你。
所以你确实在生气吧?
我做错了吗?
我应该怎样阻止你?
像埃拉克雷说的那样,把自己的心声告诉你?
我无法做到……除了用剑以外我什么也不会。伊萨亚也在认真劝说你,但你不打算接受。
为什么总在说着我听不懂的东西?
捡到我的时候是,那时候也是。
我……
我……
我不应该阻止你吗?
不,我绝对会阻止你。
即使再发生一次,只要你还是在我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我就一定会阻止你。
因为对我来说,在这里没有什么不幸的回忆。
你会觉得我在奥尔杰塔度过了一段痛苦的童年吗?
并非如此。
那里有我十分宝贵的回忆。
就像你现在怎样也不想放手的回忆一样宝贵的回忆。
我刚才看到了很多你讨厌的人,大概是你说的那些围绕在你和你母亲身边的人。
但无论多讨厌他们,你还爱着你的母亲吧?
你绝对不会因为讨厌他们,就想要把自己的母亲都忘记吧?
你真正的母亲是什么人?不过你确实把那位夫人当做自己的母亲在爱戴着,就好像我同样爱着我的两位母亲一样。
我还看到你在伯里纳学习魔法、学习音乐的日子。
我在伯里纳的时候从来没有妄想过能再见到你。我可能在街头和你擦肩而过过,或是经过你的马车,但我从未再见到你。我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去找你,不,也许没有早些去找你是正确的,毕竟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还看见了罗宾和其他许多人,以及约瑟夫。
约瑟夫让我感到妒忌……很奇怪的心情。
我们再次见面的那天你告诉我你爱着他。
表情和你说你爱我的时候一样。
我过去只知道看着你,不知道去想你真实的想法。
但那天你又吻了我。
那也和过去一样。
那一刻我觉得这是惩罚,对我所作所为的惩罚。
但我不觉得自己有错。
只有阻止你这件事,我绝对没有错。
会这样说的我,果然很难被你原谅。
但你又对我伸出手了。
那天在市长府邸的露台上,你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很高兴,那之后第一次那么高兴。
非常高兴。
之后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只要能再次陪伴在你身边就可以了。
所以……
所以……
虽然那么想,但如果只能对佛洛阿雷亚说一句话的话,这也不是他想要说的全部。
——你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
他想要对他说的是……
“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为什么又忘了我。”
他那么问那位安睡着的君主。
然后在他终于夺眶而出的泪水淌落面颊之前,他回应了他。
那是一千年的某一天,佛洛阿雷亚记得非常清楚。
在心脏被贯穿的一瞬间,他感到了剧烈的疼痛。
因为他的挚爱正在流泪。
这个正在学习坦率地表达自己情绪的人,第一次给他单薄微笑之外的表情,竟然是哭泣的模样。
他知道诺恩有多么坚强,所以也知道能让他流泪的,是多么有分量的悲伤。
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流出,一瞬间和那些证明他坠落至深渊的蓝火一起飘散到风中。
他感到惊诧、感到痛苦,在自己体内的力量因为魔剑的贯穿力沸腾的时候,他笔直向他伸手,想要拭去那些眼泪。
他的脸上浮现出惊讶和哀切的表情,说——
“为什么……你……在哭?”
佛洛尔伸出手,为诺恩拭去正顺着脸颊往下滑的泪水。
下一刻,他把他紧紧抱进怀里。
带着细密黑色倒刺的藤蔓把埃拉克雷从头到脚紧紧缠住,如果是人类的话已经被箍得喘不过气来了,而即使是埃拉克雷也不好受,那些倒刺穿过衣服刺进肉里,在蠕动的时候搅动他的皮肉,伴随着酸麻的疼痛一下子就席卷了他的全身。
这些痛苦一点也没有表现在他的脸上,直到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的全貌,他才露出惊讶的表情。
“吾友,你这是……”
遮蔽他们头顶天空的藤蔓都萎缩下来匍匐于地,然而呈现在埃拉克雷面前的不是那座据说有着不落灯光和完美白色尖顶的都市,而是一座被黑色的荆棘覆盖的死城。孤悬在天空的月亮在冷清的白色里带着点红色的光晕,像是染上了泰奥多尔的疯狂一样。
泰奥多尔的手臂正在变长,藤蔓从他的肩膀处跳跃着生长出来,蛇一样纠缠着前进,取代了原来的手臂。更多更多的黑色藤蔓从他的长袍底下涌出来,一瞬间就铺满了他和埃拉克雷之间的地面。而那张面孔……那张埃拉克雷熟悉的面孔也被荆棘编织的面具取代了,纵横的草木纹理上依稀浮现出一张面孔和黑洞洞的眼睛。
这才是黑荆棘之地领主原来的模样,那位崇高者降临之前深渊贵族的原形。
那些发出凄厉声响的死魂埋伏在他的每一片枯叶、每一根倒刺之下,在缠住埃拉克雷的时候,也试图把他们的怨恨与苦闷灌到他的心里去。
“这是我的朋友们,当我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之间度过孤独长夜的时候,一直陪伴着我,和我说话的朋友们……和我以共同的意志行动的朋友们。”
泰奥多尔发出干枯树枝摩擦一样的枯涩声音,然后转过头去,看着被他的藤蔓缠绕着的佛洛尔和诺恩。
那颗巨大的藤球正一起一伏,有规律地跳动着。
一丝光线出现在藤球的正中央,然后迅速拉长,如同一把看不见的光刃正从内部切开它。这道光奇彩瑰丽,让人不敢逼视,泰奥多尔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光线。
“陛下,我的陛下,您终于……您终于愿意醒来了吗?”
他的脑海里已经失去了被自己束缚住的埃拉克雷的存在,充满了夕日带着这瑰丽光彩降临于自己面前的崇高者的身影。
终于,藤球从中一分为二,露出其中相拥的两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