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恩完全没有在听男人的说话。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感觉手腕不停地在发抖。
巴尔德那时候说了什么?
颤抖蔓延至他的全身,让他像是被包裹在冬日的寒风一样战栗着。
“哎呀……我怎么忘记了这件事。让你这样全力以赴和我战斗的负担一定很大吧?你……”
在因为足以击溃他意志的剧痛而晕倒之前,诺恩看见了男人写满关切的面孔。
在更久之前……他一定也见过,有谁这样看着他。
诺恩听到有人在唱歌。
在牙的生活中,歌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有时不得不在城镇留宿的时候,他曾听过晚风捎来的游吟诗人的歌唱。那些诗人即使在战争的年代,也会背着自己的竖琴,把那些民谣和歌颂战场上的英雄的诗篇传遍被黑暗笼罩的国家。
不过这是一首不同的歌曲。
那曲调不是他在弥尔顿或者卡廷卡的任何地方所听到的过的,其旋律更为繁复,被温柔的男声反复哼唱的段落中,充满着哀叹隽永的韵味。
他坐起身来,看到篝火前,那个金发的古怪男人背对着他,正仰着头,面对天空唱歌。
这里的天空不同于深渊之中的黑暗低沉,而是他在夏夜也没有见过的深湛蓝色,如同梦乡的大海。绚烂的银河取代那道赤红色的伤痕流淌过夜空,其中的繁星如同在为男人歌唱的旋律伴奏一般闪烁着,是他的听众,又是他合唱的同伴。
只穿着单衫的男人有一个宽阔的背脊,而他的长袍现在盖在他的身上。
这是一件质地柔软的袍子,有温暖的气味从上面沁出。
“你醒了?”
男人停止唱歌,在他边上蹲了下来,一脸关切地问。
诺恩觉得无法理解他的关切,只能看着他。
这关怀完全是出于真挚,没有半点虚伪的成分。
“恩。”
“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这是我不好,明知道会这样还向你发起挑战。现在好点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在诺恩象征性地回答之后,男人的表情可以用喜上眉梢来形容,一口气问了一串让诺恩感觉无从回答的问题。
刚才……
剧烈的疼痛从手指尖开始,席卷了他的右手。
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的右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虽然是男人的面孔,但他的皮肤让人联想起牛奶和丝绸。
“对不起,都是我的责任。现在还痛吗?不痛了吧……不会再痛的。”
“放开我。”
他拉扯的力量有些太大了,一下子把诺恩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虽然还不能真正表现出害羞的情绪,但是诺恩明确地感到自己的面颊开始发烫了。
“啊……哈哈,真不好意思……”
男人讪笑着放开他,然后抓起自己的长袍,盖上了诺恩的肩膀。
“还有一些……惩罚留在你的身上,不过应该快好了。”
“那是什么?”
“什么?”
“刚才我身上发生的。”
“这个说起来话长,你一定要问吗?”
这个男人是诺恩见过的表情最为变化无常的人,他现在装腔作势出破坏他俊美容貌的样子,这是诺恩无法分辨的表情。
“……”
“……”
“……给点表示吧,我都那么破坏形象了。”
“不明白。”
“……服了你了。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你的家人,看看把你培养成这样的人是什么人物。”
男人摇摇头,说。
虽然他的口气有些沮丧,嘴角却有一个明显的上扬,倒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不过在见识过男人种种奇怪的表现之后,诺恩觉得不能以此判断他的情绪变化。
“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先介绍一下彼此吧。我的名字是佛洛阿雷亚,你呢?”
“诺恩。”
“你好,诺恩。”
男人向诺恩伸出手来。
诺恩看看他那只有着纤细手指的右手。
“……这是礼貌,礼貌你不懂吗?”
佛洛阿雷亚瞪了诺恩一眼,直接握起他的手,在半空中晃了两下,然后才松开。
“你想知道的应该有不少吧?还有一会……你可以先我问一些问题。我想你最想问的,是你怀里的那位先生的情况吧?”
诺恩微微变了脸色,低头从自己的怀里把“那样东西”拿了出来。
“别一副防贼的表情,我可不是那些野兽,对魔导器那么狂热。”
佛洛阿雷亚很不是滋味地说。
诺恩双手捧住的那件东西,被称为“魔导器”的事物,是一块外形像是人类心脏的红宝石。其上的肌肉血管都精细入微,在篝火的映照下,反射出真的会让人心脏颤动的红色光彩。
不仅如此,这东西确实是在微微搏动着,这是一枚宝石的心脏。
“这个人,维莱特?巴尔德,生前应该是一个召唤士吧?”
佛洛阿雷亚问。
诺恩抬起头来,带着疑问看着他。
“啊,那是他本人告诉我的。这个召唤士为了某个目的,付出无与伦比的代价才在我们的世界之间打通那样的通道,而他自己也丧失了身为人类的一切,最后连形体也失去了,变成了这样。不过现在保存在其中的灵魂不再是一般的灵魂,所以他成为了一件独一无二的魔导器,让那些野兽前赴后继。不仅是它们……连我的子民和贵族们也快要无法抵御他的吸引力了。”
佛洛阿雷亚那么说着,看着诺恩。这个年轻人低着头,用拇指轻轻抚摸起宝石心脏上的肌肉纹理,对比他挥舞长剑时候的急速猛烈,这动作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
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孔上,这时候浮现的,竟然是充满怀念的神情。
“他……能复原吗?”
“不可能。作为人类,他已经死亡,现在只不过是残余的灵魂被保存在魔导器里。这个灵魂还保有一部分人类时候的感情和知识,所以我能有限度地和他沟通。但是不要妄想把他恢复成人类的样子。”
“为什么我还活着。”
诺恩依然看着手中的心脏,问。
佛洛阿雷亚沉默了好一会。
“你确实是从你们的世界坠落深渊了。”
诺恩点了一下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时你应该是……濒死了吧。”
不用诺恩回答,佛洛阿雷亚也能从残留在巴尔德的心脏中的灵魂看到当时的景象。
圆盘状的魔法阵覆盖整个红色的天空,到处是焦灼的气味和鲜血的腥气。
那场景可以称之为地狱。
“即使找到人救治,你当时也应该会死。而这个人不希望那件事发生,于是作为召唤士,他向深渊之中祈求,祈求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相应他的呼唤。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这些野兽只渴求人类的血肉,他们怎么会听到召唤士这样的呼唤?但是发生了一件特别的情况。”
佛洛阿雷亚停顿了一会,看到诺恩没有接话的意思,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那一天在地上世界一定有许多人死了,正是他们的死灵赋予了巴尔德力量。你是否知道这一点?你们人类在撕裂空间之中的障壁打开通道,最理想的媒介就是人类的灵魂和死灵的嚎呼?于是他得到了力量,在世界之间打开了前所未有的庞大通道,最后把你送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