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不是罗宾第一次和佛洛尔坐马车出行。
戈尔迪娜夫人的身体变差之后,她反而更热衷于郊游而不是舞会。作为佛洛尔的好朋友,罗宾经常受到她的邀请,远远多过于那些曾是她小舞会坐上嘉宾的贵妇人。
他们曾经坐着马车穿过伯里纳附近大大小小的湖泊和森林,追逐着春天的新绿直到王国的北方,然后又为了听一曲纺织娘的夜曲而赶回首都。
这是罗宾仅有的关于郊游的回忆。
为了能为公爵服务,成为他的左右手,罗宾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都是在不间断的学习中度过的,只有受到戈尔迪娜妇人的邀请,他才能够享受到同龄人拥有的部分童年。虽然一直不很明白为什么公爵会让自己和佛洛尔走得很,但毫无疑问,那是他十分珍视的时光。。
对于那些一直窥视伯尔巴特将会拥有的王位的人来说,被当做公爵的继承人培养的他和戈尔迪娜夫人母子走得很近无疑是一种暗示,让他们在黑暗中行动的时候,都会忍不得意地发出笑声。
但是不管这些人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自己和佛洛尔的友情,罗宾也明白这份友情的厚重和真实。
他们是朋友又像是兄弟,这让他们的关系比他们和其他任何人的都牢固。罗宾做任何事,首先都会考虑到公爵大人的意见,而当这件事牵扯到佛洛尔的时候,一切又以他的利益为先。
他唯一一次感到动摇,发生在十几天以前,这一次的旅程开始之前。
自己可能将会为了佛洛尔向这个国家的国王发出挑战,想到这一点,罗宾就觉得自己的处事原则受到挑战。即使在确认这位国王陛下是一个死灵魔法师,并且对几位圣骑士的堕落与死亡负有责任之后,罗宾也非常明白这一点——即使暂时他将会站在国家的利益面前与国王为敌,但是即使没有这些事发生,自己也会倒像佛洛尔一边。
这有些像公爵大人曾经告诉他的那样:
“永远不要相信密探,虽然他们被培养成泯灭人性的家伙,但人的秉性不会轻易从他们身上消失。这种秉性……让他们有的时候会对一个不值得人的人性命相托,有的时候却会为了一个看起来好不值得的理由出卖你。”
虽然他不是密探,但是这个经验同样适用于他。罗宾知道自己应当忠于国王,这也是一直以来他被教育的样子,但是最后他选择的始终还是佛洛尔,也只会是他的朋友。
这一次,他丝毫没有因为直面自己的内心而感到不安。
罗宾一直以来都十分羡慕佛洛尔。
非常地……羡慕自己的朋友。
佛洛尔有世俗的和非世俗的两层身份,前者决定他必须面对自己讨厌的人和事,而后者给了他不去面对的权利。
罗宾每当必须面对那些腐败的贵族和官员的时候,就会切身感到对佛洛尔魔法师身份的羡慕。
这个使用风魔法的家伙本身就像是风一样,看起来永远无法捉摸,但也不会因为外力改变自己的形态。
对于那些被俗务缠身困扰不已的人来说,这大概是最值得羡慕的生活方式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佛洛尔,在这短短的几天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罗宾不明白这改变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确定这是否发生着。他并不是以理智的分析,而是以自己对佛洛尔的了解来得到这一认识的。
佛洛尔有一部分正在变成另外一个人。
一个更为强大、威严、对自己的一切都充满信心,不容违抗的人。
在他熟悉的那个佛洛尔的基础上,这样一个人正在浮现。
这一路上,佛洛尔的意见都是不容置疑的。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意见一定正确,实际上在罗宾看起来佛洛尔对于自己将要面对伯尔巴特这件事,有着孩子气混合了魔法师的天马行空的幼稚。他觉得应当把伯尔巴特的情况同志教会,一旦一个国王被确认和死灵法师牵扯在一起,教皇是有资格罢黜他的,这要比冒险进入首都来得安全很多。而佛洛尔却坚持一定要不借助任何力量,用自己有限的人手来对付伯尔巴特。
这种不容置疑是因为佛洛尔本身……让人觉得一定要服从他的意愿。
在此之前,罗宾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这种气质。
即使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也不是具备这样气质的人。
而这变化发生在佛洛尔的身上,显得突兀又自然,像是他本来就是如此一样。它是如此理所当然,让罗宾只感到有限的担忧和不知所措。
这似乎预示着他们的旅途将会倒像另一个方向。
“真是无趣的两个人啊……”
埃拉克雷的声音一响起,那只黑色的小鸟就从罗宾的手心里飞走了,那离去的动作迅捷到埃拉克雷揉了揉眼睛。
“是我的小密探,可惜她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罗宾看了看自己手掌上残留的面包屑,最后一翻手,把它们倒在了草地上。
“真可惜。不过我想不用看就知道,首都现在一定在一片白色恐怖当中。已经有多少人掉了脑袋?恐怕是一场大清洗。”
罗宾叹了一口气。
这场在王国权利中心进行的斗争已经持续了二十年,终于迎来了一场血腥的结局。
站在新王对立面的大多是这个国家的大贵族,有很多出身于根深蒂固,有能力把持朝政的家族。在罗宾看起来这些人对于这个国家完全是累赘,但是在他的年纪,即使再冷静也无法真正平静面对那些曾经是自己曾经是自己同僚的人一起上了绞刑架或者断头台,更何况牺牲者中还有他们的家人。
罗宾很肯定有几位和自己私交不错的公子和小姐已经脖子上套着绞索挂在刑场上了。
“你应该去看看那两个家伙现在滑稽的样子,佛洛尔总是说自己是纵横情场的花花公子,不过看他那副生涩的样子就能知道他的事迹中有多少吹嘘的成分。而诺恩呢……这位小朋友真是一块木头,看起来就算佛洛尔告诉他他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他也会是那副发呆的样子。”
埃拉克雷像是没有注意到罗宾的心情一样絮絮叨叨地坐在了他的身边。罗宾知道这是他安慰他的方式,对于埃拉克雷来说,消解忧虑的最好方式是暂时忘记它们,然后多想那些令人愉快的事。
这这位炼金术士相处的点点滴滴这时候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确实让他感到一阵轻松。
“这样的组合很有趣。”
他说。
“你不觉得太快了一些吗?他们才认识多久,他和约瑟夫之间也才……”
“来得很快,但未必不长久。”
“可是诺恩……”
“你怎么看诺恩?”
罗宾在埃拉克雷沉吟的时候反问他。
“唔……是个挺可靠的小鬼。”
埃拉克雷装作自己才刚刚认识诺恩的样子,正经八百地回答起这个问题。
这其中其实掺杂了一些回忆。
在埃拉克雷漫长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诺恩时候的景象,到现在都还十分清晰。
那是发生在距今一千年前的深渊之中的事了。
埃拉克雷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事,并不完全是因为诺恩的关系。
在那一天,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裂隙撕裂了深渊的天空,至今仍像伤痕一样挂在那里。
深渊和他们称为“地上世界”的这个人类生活的世界之间,有一道伟大的障壁。即使是深渊之王佛洛阿雷亚,这个相当于深渊中的“神”的人,也无法直接跨越这一界限。这道屏障是相对的,人类同样无法来到深渊之中。
在召唤开始之前,只有少部分深渊中的贵族,才会通过占卜之类的手段,偶尔窥视那个遥远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