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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在这一片死寂里又缓缓开口:“我也是,这样错过然然的。”

我在他怀抱的缝隙里抬头,看见他低垂的眼眸中莹光闪烁,有什么似滴非滴。那一眼的热度太烫,我都觉得他触碰到的皮肤炽热。

“你真的以为,肌肤相亲、倾心许诺,就是你所谓的此生挚爱、天长地久?”燕濡山沉默半晌,慢慢笑了起来,眼睛里全是轻蔑:“燕鸿雪,你是我亲手教养大的,骨子里流着跟我一样的自私薄情的血。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悔恨和缅怀里,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结局。”

燕鸿雪咬着牙,不再说话。

燕濡山好像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微微一笑:“我会证明给你看。”

后来几天,燕濡山好像放松了对燕鸿雪的禁制,每一天他都会来看我,带着饭菜和清水。他的手臂上打着厚厚的石膏,却坚持用右手艰难地扶着我、为我喂食。

我却并不准备和他说一句话。我们之间早已恩怨两清,最好的结局就是陌路擦肩。就算我暂时被关在燕家密室逃脱不得,我也没有向他求助的念头。

要么燕濡山就在这里把我关到死,我天生不认识妥协二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然,你看我一眼,你和我说说话。”他偶尔也会轻声对我说,俊秀的脸上是一片令人恻然的哀伤恳求:“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你离开这两年,我每日每夜都会梦见你,在不知名的地方受伤、哭泣,我找不到你的踪迹,但是我真的担心你。”他说:“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们也曾经有一些美好的岁月的,对吗?”

“是我的刚愎自用、冷血自私搞砸了这一切。”燕鸿雪哀哀地说:“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你喜欢薄灯那种,我也可以学。你看看我,只要你看看我。”

我闭上眼,撇过头,不愿意再听。

时至今日,我还是很难理清楚心里对于燕鸿雪的那种复杂感情。信任这种珍贵的情感,我曾交付给薄灯,又被我自己收回;后来分出一丝丝给了燕鸿雪,也被无情摧折。

燕鸿雪对我的感情,也许是真切的,不管是执着于皮相还是什么,那一腔痴迷我不是感受不到。但我这个人,天生一根倔骨,除非我心甘情愿,否则半点强求不到。风雨愈烈,我骨头愈硬,大概是知道世界上其实没什么牵挂了,唯有一条性命。给我性命的两个人,如今一个不在了,一个无所谓,我也不是很把它当一回儿事。

人这一辈子,理所应当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过。如果不是我自己想要的,强加给我的,就算是金玉琉璃、无价之宝,那也是粪土朽木。没有谁的真心就必须要被接受,没有谁的情意就必须要被强求。

自然,也没有谁的道歉、赎罪,就必须要被原谅。

燕鸿雪仔仔细细给我擦净脸庞,这段时间他的照顾的确是十分周到,就好像当初在成璧高中囚禁我一样,只不过这次施暴者并不是他,但他还是用一种虔诚的赎罪态度来面对我。

自从在陆家老宅那个杏花纷落的春夜之后,我其实很少去回想我和燕鸿雪之间的纠葛,因为我自始至终都认为这是一段不该存在的孽缘。但是扪心自问,我确实忘不掉那天晚上,燕鸿雪含着水光、带着哀哀祈求的眼睛,还有他几乎是放下了尊严的那句话:“然然,我不怪你,就算我们扯平了,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自从爸爸走后,我就像故事里那只生来没有双腿、只能在风中不停飞翔的倦鸟,可怜而又卑微地寻找一方可以栖息的枝头。对安之岚的孺慕之情,对薄灯的景仰之心,其实都只是这种依恋心理的具象化。我冷静、乖张、孤傲、要强,其实内心深处还是住着那个十二岁嚎啕大哭的小男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我从未感受过亲情,也许就不会这样垂死挣扎着去寻求这点温度。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怨怼我爸,为什么这么早的抛弃我,让我得到后又失去。或者怨怼安之岚,给了我一副这样的容貌,让我对所有靠近的善意和关怀都抱有天然的警惕,无论好或者不好,总是竖起全身的尖刺去防备。

迄今为止,对我给予了完全不求回报、毫无恶意的关怀的,只有宋敏敏和陆昊苑。所以我对这些柔软、纤细的女孩子,总是抱有天然的善意和宽容。而对男人,则是本能的抵触。

那天的花色纤细,月光妩媚,燕鸿雪的身体在我身下也如杏花绽放。在我按着他、用自己的方式侵犯着他的时候,他像被打开的柔软蚌壳,在情欲和羞耻的冲击中承认着自己的心意,那一瞬间我不是没有动摇过。他的暴行是实打实的,他的喜欢也是实打实的,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心意,都曾带给过我昙花一现般的愉悦。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但至少我不讨厌。

如果是从前的我,恪守着我爸的教导,心里存着对我父母往事的憧憬,我的的确确会反感他,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在践踏我的信仰,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信仰。但是这么多事林林总总下来,在那段痛苦岁月里,我被迫学会了享受情事、接受自己在性爱中获得的快乐。从哪个方面而言,燕鸿雪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床上伴侣,如果我真的对结婚成家死心了,也不是不能接受和他偶尔的春风一度。

但是不行,我目前对自己的未来还并未死心,我依旧对自己将来的小家庭怀有渴望。所以我不会去放纵自己沉溺没有结果、并非两情相悦的情事,也不会去放纵燕鸿雪靠近我。他有他的一辈子,既然知道我们并无结果,就不应该纵容他在我这里迷惘沉溺,无论是不是真心喜欢他,都应当让他回到他自己的正轨上去。

于是我抓住了燕鸿雪的手腕,缓慢而平静地对他说:“我原谅你了,你也放过我吧。你应当有自己更好的人生,不要再在我身上投入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了。”

燕鸿雪正单手艰难地整理着绢帕,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在温水中清洗。他头也没抬,语调也很平静:“然然,你以为我没有挣扎过、没有反思过吗?在发现自己对你动了真心的第一时间,我就花了无数时间来自省。我太了解我父母之间的悲剧,我也太明白我们这种家庭,动了真心是多可笑悲凉的事。”

他攥干绢帕,继续擦拭我的颈侧:“但凡我有一点理智抽身的机会,我就不会再继续靠近你,甚至于对你做下后面的那些事情。但是确实做不到,无论是见到你的笑容,还是了解到你的孤寂之后。”

他蹲在我身前,抬头直视着我,认认真真地说:“我比薄灯更了解你,比陆昊笙更关心你,他们从来都不明白你的害怕、你的无助、你的渴求。你想要有人如你父亲那样真正的爱你,不顾贫富、不论妍媸、不计得失。我承认,我做不到那么全心全意,但是我愿意去改变,直到你的眼神真正投在我身上的那天。”

他说:“然然,我求你,认真看一看我,好么?”

我凝视着他,眼眸如清泉明湛,虽然有些虚弱,但仍旧是俊秀美好的男子颜色,已有了青年时期端正清朗的线条。望着我的眼睛里满满当当都是情意,让人无法说出拒绝之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那并不包括我。

我望着他,平静地说出了极其无情的话:“燕鸿雪,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哪怕同样的孤独、渴望同伴,但我们永远也不会是彼此需要的那种同伴。你与生俱来睥睨人间,财富、权势这种东西从你出生以来就烘托着你,哪怕偶尔低下眼看一看凡间,也带着生来居于云头的高傲。你不相信爱情,无法交托信任,也给不了我未来。我们根本不是将来可以互相扶持的那个人,你明白吗?”

“你亲眼见证了你父亲的痴恋毁掉了你和你母亲,那么我亲眼见证了两个生来不匹配的人非要勉强在一起的悲剧。就算有过欢爱时光,最后迟早不得善终。”我说:“你以为我母亲是因为贪图富贵、怀念荣华才离开我爸爸的吗?不是,只是因为他太过普通寻常、善良温和,没有手腕去守护她的美丽,挡不住丑恶的垂涎,才导致她放弃我们。”

我抽回放在他膝盖上的手,说:“你不可能放弃燕家跟我远走高飞,就算我带着你走了,你岂能甘居平凡?要获得权势地位,谁又能全身而退?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什么上一辈的恩怨,也不是什么性别财富,我们在理念和期望上存在无法融合的分歧,那点微末的感情也不足以支撑我们谁为了对方去妥协。你们这个阶层,我从来就不想掺和,我也没有非你不可的地步,没有为了你去改变我自己的决心。所以我们根本就没有可能性,就算我愿意去看看你,你能明白吗?”

燕鸿雪脸色苍白,眼睛里又慢慢浮起水光,怔怔的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原来竟然这么爱哭,可能在我面前他最多的表情就是笑,温和从容的笑、阴冷刻毒的笑、无奈苦涩的笑,我很少见到他这种失落难过的眼泪,好像一个年幼的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珍宝,只会怔怔的看着我,露出那种柔软的祈求。

他避过脸,两颗水珠无声跌落,然后迅速抬手擦了擦水迹,再回头时已经又是那种温和的笑。他说:“然然,我们之间真的是太过了解对方,你很明白怎么说才能伤我最深。所以你应该也明白,我看似很好说话,但做下的决定从无后悔。一年两年郎心似铁,我就等你一年两年;八年十年无所转移,我就等你八年十年。我不会像我父亲那样什么都贪心,最后痴痴错过,只能在漫长余生里去悔恨。你说的分歧,我了解,但是这辈子,我绝对不会放手。”

虽然眼睛泛着哭过的红,但那种熟悉的、果决的锋芒,让我知道他还是我熟悉的那个无往不利的燕鸿雪。正是因为了解,我清楚短短几句话是不可能让他干脆放弃的。我叹了口气,转过脸去,不再开口。

“你不在的这两年,我想得很明白,如果我错了,那就是靠近你的方式有问题。你厌恶欺骗伪装,但是这是我这些年来赖以为生的基本,我用这一套去接近你,种下一个错误的因,所以才尝到后来错误的果。你自有你的世界,而我强加束缚,所行所为与我父亲当年无异。”他站起身,门外走进佣人,沉默地收拾好洗漱用品。他看着我,说:“我们才二十岁,还有大把时光,我不急。”

燕鸿雪走后,我对着墙壁出神很久,直到门缝里投入的夕阳慢慢拉长,夜幕缓缓降临,我才轻轻地、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不掺和,这个我爸告诉我的最重要的信条,居然已经成了我现在最大的痴念。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又过了几天,燕濡山猛地推开暗门,气势汹汹、满脸怒意。他身后站着那天绑架我的保镖,压着竭力挣扎的燕鸿雪。我对上后者的眼神,他眼里全是无奈。

“我说过,会让你们知道,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结局。”燕濡山俯下身,手中夹着一抹金属的锐光,针尖冰冷地落在我被束缚的手臂上:“儿子,我来证明给你看。”

我大惊失色,没想到他还能来这一出,疯狂挣扎起来,但是锁链结实,我怎么都腾挪不开,只好对他破口大骂:“老傻逼,你要干什么!你脑子有问题吗?带着你儿子来做这种非法的勾当?”

“父亲,我求你住手吧!”燕鸿雪也几乎是跳了起来,却被牢牢桎梏着打着石膏的左手,那个保镖只轻轻一按,他就痛到失声,满头冷汗,却还在坚持断断续续地说:“他是、他是安夫人的儿子,哪怕你看在安夫人的面子上,也、也别......”

“他也是解良翰的儿子。”燕濡山的笑意冰冷,带着一丝残忍,毫不迟疑地将药剂推入:“燕鸿雪,我一直教导你,以家族荣光为第一要务,其次是你自己的安危。那么我现在给你上第二节课,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只要有了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力,你就可以满足自己的所有欲念。”

空了的针管落在地面,从药剂注入的地方开始,灼热飞速蔓延,那种久远的痛楚与快感交织的感觉再次袭来,我内心隐藏了多年的恐惧倾巢而出。我仰头嘶喊,在被褥之间勉力挣扎,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濡山站直身子,比了个手势,保镖们便放松了对燕鸿雪的压制。他冷冷笑着说:“只要你今天碰了他,我就允许你永远把他留在这里。我会抹去他的身份,伪造他的死讯,此后你尽可以在这里随意享用他,让他的生命里只剩下你自己。只要你继续担负好继承人的责任,你就可以把他永远留在身边,做你一个人的禁脔。”

他退后一步,带着两个保镖退出密室,那种从容不迫、一切在握的语气:“你是我一点一点教导出的,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儿子?犹豫的时候,就多想想我当年的一念之差,你知道应该怎么选择的。”

铁门合紧,燕鸿雪踉跄两步,跌在我身上。最后一点日光消失,我在昏沉中努力聚集起一丝神智,对上他饱含痛楚、挣扎的眼睛,心头一片冰凉。

我太了解他,所以我知道他会怎么选。

我咬紧牙关,慢慢蜷缩其身体,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暴行。

燕鸿雪的气息剧烈起伏,我是因为药剂影响,所以神思昏沉、大脑空白,但他纯粹是被燕濡山的话激发了内心最深处的恶念,在矛盾纠结中来回挣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很清楚他会做出什么选择,喜欢的人就在身下情潮汹涌,他父亲亲口许诺他可以用禁锢手段将我留在身边,燕家势力足以支撑他对我这么一个薄公馆的弃子为所欲为。在两年前,他尚且敢于铤而走险对我用药囚禁,两年以后,我不信他不会拒绝他父亲的教唆。

他的指尖落在我衣扣上,我浑身火热、汗如雨下,下身涨得发疼,情欲冲击着大脑,后穴也升腾起酥麻酸痒的感觉。我咬着牙苦苦支撑,心里很清楚这一关我是逃不过了。

那点残存的、对燕鸿雪的怜悯和恻隐,也渐渐消散。

他的呼吸声急促,灼热的气息喷在我小腹上,略略湿润过自己的嘴唇后,低头将我的性器含了进去。我被折磨已久的前端陡然被含入他温暖紧致的喉头,情不自禁半是痛苦半是快感地呜咽了一声,脊背刺痛,却忍不住放松下来,凭本能在他口中挺腰。

他的指尖缓缓探入我身后,极其熟稔地抚摸起了内里。

我颤抖着把脸埋进枕头里,泪水打湿了睫毛。

身后的手指细致而温柔,深深浅浅刺激着最致命的地方,我小声抽泣起来,呜呜咽咽地求他停手。他却只是吐出我的性器,安慰性质地吻了吻我的小腹,又重新吞入进去,前后节奏配合,极其缠绵地逼得我哭泣不已。

我好不容易高潮,白浊溅在他脸上,神智这才回归了些许,性器软软地垂了下去。他的表情居然很平静,除了眼睛里残存的些许欲色,和因为动情而潮红的耳根。他徐徐地擦拭着自己的脸,认认真真地看着我,好像在欣赏我高潮方过的软弱表情。

我情不自禁往后缩了缩身体,胆怯地撇开了脸,我知道这没有结束,只要他进入我的身体,就等于和燕濡山签订了契约。我将永远留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密室,成为燕鸿雪独属的禁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按住我,露出那种温和的笑容。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清澈的眼神,就像在成璧高中的教学楼露台下,衬着天幕外煦煦的夕阳余晖,像两泓泛起柔和涟漪的秋水。

“然然,我不会再做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事。”他安静地说:“从今天开始,我的余下生命属于你,我将用我的此生向你证明,你曾在我身上见过的自私冷血、独断残忍,都会被我的爱意消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将用余生向你赎罪。”

他看着我,眼神清澈,像是在郑重地许下什么一辈子的诺言。我愣愣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到浑身僵硬。直到他再次低头,将我的性器含入口中舔舐起来,我身体内部的药物飞快循环消解,可下身的情欲却被某种莫名的情绪推动着,冉冉升起。

我看着他自下而上望过来的温和眼神,再次勃起了。

等我再一次喷发在他口中,燕鸿雪这才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喉头“咕咚”一动,竟然完完整整咽下了。我神智逐渐回笼,脸颊却羞得滚烫。他倒是态度自若,好像刚刚做了什么十分体面的事,没有一点不自在,甚至还彬彬有礼地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和下巴。

然后他站起身,为我整理好衣服,摸了摸我的脸,安抚性地说:“然然,不要怕,冷静一点。”

我盯着他,满心困惑。

燕鸿雪转过了身,背对着我,说:“等你逃出去,一路向北走,这是我父亲的书房,外面的佣人不敢乱走。你藏在墙边的冬青丛里,等着我的人过来接应你,走北边的角门出去,陆昊苑的车在那。”

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努力消化着他的话。

燕鸿雪背对着我,举起了打着石膏的左臂,狠狠地、撞在了铁制的扶栏上。那一刹那石膏碎末纷飞,我听到了他努力压抑却实在克制不住的惨痛嘶嚎,极其明显的一声碎裂声中,他的绷带里滚落出一团闪着金属亮光的东西,被他飞速捏在手里。他蜷缩着身体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舒展开肢体,扶着墙壁站起来,手臂毫无生气地垂落,以几乎畸形的角度撇向外面。

我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他脸色惨白如纸,满头大汗淋漓,从墙壁到我床前几步路,却勉强走了一两分钟。他攥着那团金属,哆嗦着右手在我腰间的锁链扣中划了一下,锁链竟然应声而开。燕鸿雪眼疾手快地把它抄到了自己身上,飞速锁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自动感应脉搏的生物锁,只有我父亲能打开,我悄悄配了他的指纹,只有藏在石膏里才能躲开保镖的搜身......”他虚弱地说,眼睛里全是痛出来的水光:“我不能送你出去了,然然,你赶紧走,趁我父亲还以为我们都在这里......”

我怔怔退后两步,抓紧了门框,不敢置信自己真的在燕鸿雪的帮助下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然然,向前走,别回头。”他眼睛里蓄满的泪水终于滑落,声音里藏不住的哽咽:“你属于更自由的天空,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再退后一步,不再犹豫,脚步敏捷轻盈地猫着腰向外冲去,边跑边飞速抬手抹了抹眼睛。

最后的印象是燕鸿雪在我身后叹息一般的低语:“人生若只如初见......”

深秋九月,梧桐声声。金黄的银杏叶飘飘摇摇,宛转堆叠在柏油路两侧。萧瑟秋风尽头,少年倚着树干,含着笑意向我望来。那双眼睛如清泉一般明湛,唇角泛起的笑容像鉴湖的波纹那么柔和。

“然然你好,我是燕鸿雪。”

我看着他,那种与我爸爸如出一辙的温和文雅,面上冷淡平静,心头却有滔天海潮拍打悬崖,飞溅雪白浪花,涌动着无数隐秘的澎湃。那种差点无法控制的亲近之意,甚至让我几乎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步,却还是维持住了面上的漠然。

“你好。”

我伸出手,轻轻握了握他的,一触即分。

没想到自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悄然开始转动,所有本该尘封在岁月烟尘里的旧事,在那一瞬间倏然萌发。隐隐约约的因果一样的东西,把我和燕鸿雪深深的裹挟进去,带进未来的洪流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从繁密的冬青树枝叶中穿过,我满头满脸都是枝叶碎屑和淡淡血痕。燕家北门隐秘而荒凉,一辆浅灰色漆水的中档车低调地停在路边燕鸿雪安排接应的佣人三言两语将安保调开,我扑出大门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天高云淡、风清宇阔,阳光刺眼的痛,但我却一刻也不想闭眼。

陆昊苑坐在后座,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脸色十分苍白。但仍旧飞速打开了车门,冲我绽出一个明媚的笑意。

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钻进车里,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这个纸袋是你所有的证件,行李随便帮你收拾了贴身的,其他你到了那边再买。钱包里有几张银行卡,对口的是国内三大行,学费给你交齐了,生活费一次按当前汇率换好了存在你户头里,不够用再给我打电话。”大概是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这么长的句子了,陆昊苑说完就开始咳嗽,我拍着她的背,给她递去温水。

在薄公馆的声明登报的第一时间起,陆昊苑就开始行动了。这两个月她没有一刻放弃过寻找我的踪迹,最后线索止步于T市机场,同一天燕家的车辆在那里出没过,她顺藤摸瓜怀疑到了燕鸿雪身上,最终与他联手把我救了出来。

她的身体承受不住长时间的交通,一般只有年底会回一趟北方,这次匆匆忙忙赶过来,十分迅速地就病倒了。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三天才醒过来,呼吸机还没摘,就开始张罗给我办出国。

因为早就知道自己读的是2+2,前两年我就把成绩证明、语言证书、长期签证准备好了,陆昊苑一边跟另一方学校报病假,申请延期开学;一边帮我飞速办好了一系列手续,一刻也没耽误地把我运到了G市,燕濡山的手再长,也还是伸不到南方来。

更何况还有一个燕鸿雪在大后方给他点火,培养了二十年的继承人一朝反目,燕家至少要有半年动荡,燕濡山是彻底腾不开手了。

由于装的证明文件太多,牛皮纸袋显得圆鼓鼓的。我接过来,半晌无言,望着陆昊苑熟稔从容地一把一把给自己喂着五颜六色的药片,实在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垂下了眼睛。

“昊苑姐,你做这些,如果是因为当年旧事,是真的不必为我费这么多心思。”我缓缓开口:“陆昊笙和我的账,那年在陆家老宅就两清了。”

陆昊苑仰头把水喝了,擦了擦嘴巴,有点惊讶地看了看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难道不是这样吗?她看起来也不像喜欢我的样子,不是为了陆昊笙才照顾我,还是为了什么?

陆昊苑握着我的手,她的手苍白细瘦,手背上青筋薄薄:“然然,我没指望过自己做几件这样轻而易举的事,就让你感念什么恩情,我也没指望过三言两语就能让你交付信任。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帮你做的这些事,全部是因为你本人,不是为了给任何人赎罪,更不是因为什么愧疚之类。”

“我妈怀我的时候是新婚燕尔,但她没想到陆家一个关内迁来的军旅世家,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门道。孕期神思恍惚,最终导致我早产,先天不足。我祖母将这一切全责怪于她本人,几次三番逼迫我父母离婚,我爸是个口拙嘴笨的男人,对母亲和妻子之间的纷争莫可奈何。最后我妈哺乳期匆忙就怀上了陆昊笙,把陆家身体健康的男丁生下来以后,立马跟我祖母撕破脸,独立门户单过去了。”

“陆昊笙在我祖母身边长大,见惯门阀倾轧、兄弟阋墙,脾气被纵容得狂妄自大、无法无天。我因为体弱,祖母以为活不到十岁就会夭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我在我妈身边长大。我妈其实也没什么才华本事,只是心肠柔软、恪守礼法,撇下丈夫儿子在外独居,已经是她对自小接受的教育最大的一次反抗了。”

“随着祖母去世,我父母的关系才逐渐融化。陆昊笙在老宅受多了欺骗引诱、见多了唇舌是非,所以才会对我这个自始至终对他无所求、有所教的姐姐百般敬重。我曾想过好好教导他,将他扳回正道,但是经年的豪奢戾气在他骨子里沉淀,实在积重难返。我知道他迟早会付出代价,却没想到这份报应来得这么快。他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你身上摔了这么大的跟头,可能这辈子也忘不掉了。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学会了低头,他终于知道了爱人。”

陆昊苑的神色十分复杂:“然然,爱人殊为不易,从来真心难得。你我都曾经获得过父母一方的悉心教导和倾心之爱,所以才能明白人心难得的道理。我接近你、帮助你、照顾你,是因为我不忍心看你如怀璧稚子,捧着千金难换的真心走在闹市里,却还要被人当作不值分文的垃圾去践踏。真心可以换不到真心,人这一辈子也不是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了,但是真心不能被作践,我不忍看一副至纯至善的心肠被欺凌,仅此而已。”

她这一场段话说得十分费力,几次被咳嗽打断,慢慢喝着水才能说完。那语声十分低微,但落在我耳朵里,却有千钧之力,如滚石震落,不知何时我眼中已是泪光泛滥。

她的手心柔软,就像她的话语。

她看着我,认认真真地说:“人潮如聚散浮萍,我这种孱弱的身体更如飞蓬柳絮,也许都等不到你毕业,我可能就不在人世了。但不管我这一生有多短暂,只要能帮到一个人,就是值得的。以后能多一个人记住我,在提及‘陆昊苑’这个名字时,能感慨一句‘这个姑娘不错的’,我就能心满意足了。然然,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不求任何回报,我只希望你能在自己的世界里快快乐乐地活,就像解先生希望的那样,按照你自己喜欢的方式去过这一生。”

她悠悠的、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点笑意说:“如果说我有什么所求,那也就是这些了,你会满足我的,对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纽约的气候一年到头都是阴冷天气,好在我的公寓供暖充足,也配备了大功率的烘干机,才不至于让我每天觉得自己像五大湖里爬出来的水鬼。

来这里的第三个月,陆昊苑千里迢迢寄过来一包白茉莉和金银花的种子,告诉我是尔镇市家里露台上的。我想起来那把被我放在N大公寓抽屉里、只有我和薄灯两个人知道地方的家门钥匙,沉默了很久。

最终我把它们种在了新公寓的阳台上,白茉莉开花时如细碎小雪,馥郁香甜;金银花的藤蔓绕着窗户一路攀爬到了外面,花蕊如勾丝纤细。虽然纽约的好天气并不多,但它们也生长得十分盎然。

我在阳台上放了一张软塌,学习累了就把毯子一裹,香香甜甜地睡过去。在这里除了课业繁重、时常担心挂科、或者被尼哥打劫以外,其他都十分舒心,并没有多少不愉快的地方。

新学校如果有让我感到十分困扰的事,那大概是民风太过开放,热情奔放的社会风气总是给我带来莫名其妙的桃花运。我吃穿讲究、花钱宽裕、容貌精致,的的确确有不少让人莫可奈何的约会请求,男男女女、白人亚裔都有,但我实在是敬谢不敏,一律糊弄过去。

也碰到过从前的陆昊笙那样的二世祖,拿着大把的钞票砸我,或者半威胁半调戏地逼近我。但我毕竟不是从前看似乖张实则单纯的样子了,一两封措辞讲究的匿名举报信,随便扣个什么“歧视亚裔”“滥用药品”的帽子,就能让对方被持续约谈,连着半个月都焦头烂额。

确实,在社会舆论这一点上,大洋彼岸真是令人惊讶的讲究。

第二年,陆昊苑在我的电子邮箱里寄来了长长的一封邮件。伴随着她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弄来的口供和笔录,二十余年前尘封的往事,也慢慢被我从岁月里翻找出来。

安之岚离开我和我爸的原因很简单,性骚扰。

我爸那会儿在T大读研究生,走的路子也很传统,踏踏实实硕博连读、发表毕业论文、留校任教当讲师。他年幼失去双亲,靠政府的助学工程和救济金一路走到成年,靠着一笔又一笔奖学金和助学金才在繁华的T市里活下来,这辈子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就是撤回博士申请书,带着我妈远走高飞。

在我爸的论文答辩期间,安之岚已经拿到了本科毕业证。先后约见数个暗中窥伺她的男人,言笑晏晏地抛出橄榄枝,一顿按时赴约的烛光晚餐、一枚欣然收下的贵重珠宝,权贵之间彼此提防,被她三言两语挑拨得躁动不安。她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我爸拿到毕业证的当天,借用燕鸿雪生母娘家的势力,拿着别人的身份证和我爸坐上了飞往G市的航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燕鸿雪的母亲也因此和他父亲留下毕生心结,强颜欢笑地把日子糊弄了下去,在孕期心力交瘁,产后大出血而殁。

在尔镇市住下,买房置业、入职了本地的学校。他们过了无比美好的一段新婚生活,清贫安逸、人间烟火。我爸承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把安之岚捧在手心里疼惜,三四年以后,有了我。

但无论是在安之岚怀我之前、还是生我以后,簇拥在她身边的男人从来没少过。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对任何人破口大骂,但那些油腻下作的言语、恶意十足的触碰,都令她夜不能寐、甚至以泪洗面。

我爸发觉她如纸花一样憔悴的面容,和她长谈了一番,安之岚辞去工作在家照顾我,不愿再见生人,我爸私底下偷偷开办补习班,赚一些微薄的薪酬贴补家用。

他们囊中羞涩,不敢寻求任何故人的帮助,我爸本来就是孤儿出身,账上只有零零碎碎攒下的研究生奖学金。所幸我爸专业十分过硬,虽然年轻,但教学成果斐然,闻名而来的学生甚众,仅仅只是周末补一补课,两个人再节约一些,就已经能支撑家用了。

......然后一封匿名检举信递到了当地教育局,我爸被约谈,主任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如果再有一次,将会予以开除处理。

压迫平凡人的方法从来不止金钱这一种,还有权势,对吗?

从踏入的那一天起,安之岚婉约动人的情致在小小的尔镇市就飞速的传开。没有一个人认为我爸能守得住她的美丽,无论是垂涎三尺的男人们,还是嫉恨入骨的女人们。

我爸不得已解散了补习班,年轻的夫妻又陷入了困境。彼时我才刚断奶不久,正是活脱脱一只四脚吞金兽,一个教书匠的月薪想养活一家三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又一次大吵一架后,我爸在露台上枯坐了一夜,第二天安之岚把我放在了幼儿园,摸了摸我的头,含着眼泪笑着说:“然然要听话,妈妈要去上班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次她小心谨慎地挑选了一家女子初中,从进去的那天起就穿着灰色大衣、从不好好梳头、锁起了所有的化妆品、能穿裤子绝不穿裙子。她竭尽全力地把自己埋进尘埃里去,不肯露出半点光彩给他人窥伺,心甘情愿地做庸庸众生中的一员。

但是流言蜚语从来不会因为明珠蒙尘而停止,她的清冶容色不是平凡的装束可以遮掩。开着豪车接送女儿的家长偶尔邂逅了她,从此大大增加了接送女儿的频率,借口频频的拜访,有意无意的独处,安之岚几番躲避,几乎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

——最后那名学生的母亲亲自找上了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扬手就是两耳光,撕扯着她的头发,唾骂着她的父母。所有人都在挨挨挤挤的劝架,口里的话语善良又温暖,却还是有意无意地放纵着那个女人撕开了她的衬衣,让她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捂着半片领口、披散着凌乱的头发。

安之岚不捂衣服了。她把衬衣紧紧裹在内衣外面,草草打了个结,擦干眼泪就对着女家长扑了上去,气势汹汹如母兽,把对方的头发扯出了一块斑秃,衣服撕得干干脆脆,连内衣扣子也解了半拉,捂着自己臃肿垂挂如破布袋的胸口狼狈地逃窜。

然后安之岚顶着一头乱发和满脸血痕,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女将军,指着所有人厉声说:“自己把自己家男人的裤子拉链看好,别什么破东烂西都往我身上推!我爱人俊美年轻、儿子可爱听话,对你们家养的、乱发情的畜生一点兴趣也没有!”

人群里无数曾在阴暗角落里谈论过她的名字、编造过她的是非的头,不敢正面她锋利得刀子一样的目光,深深地垂下了头。

那天晚上她贴着纱布来接我,站在幼儿园门口的夕阳里笑得毫无阴霾、一片明媚。她把我举起来开开心心地颠了两下,说着重复了几百遍的那句话:“然然今天乖不乖啊?妈妈一下班就来接你啦!”

我心满意足地抱着她,把头埋了进去,以为那就是天底下最温暖的港湾。

G市举行教师研讨交流会,安之岚作为近年成绩最好的优秀初中教师前去开会,在市政府差点被一辆横冲直撞的小车刮倒。她连忙抱着教案起身,低着头快速避开,不愿意再招惹任何是非。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面容熟悉的男人,眼睛里迸射出惊喜交加的光芒。安之岚看着那张只在T市出现过的脸,心头凉了半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怀着最后一点微薄的侥幸拒绝了男人热切的邀请,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会议现场,几乎是瑟瑟发抖的躲回了办公室。晚上回家,面对良翰温和的关切,她依旧柔美地笑,把脸颊贴在他怀里,低低地道:“今天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然然的老师说他很听话,我在学校也很顺利。”

风雪从来不会因为花枝承受不住,就停止呼啸。

安之岚开始整宿整宿的失眠,夜色里突然躲进丈夫的怀抱,感受着他不知所措、迷迷糊糊的安慰,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流泪。

第一滴恐惧,滴下了。

解良翰在放学回来的路上,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渣土车掀翻在地,一头撞上了路边的护栏,鲜血长流。司机口中说着万般歉意,十足诚恳地下车拨打救护电话,眼睛里却全是嘲讽。

安之岚匆匆忙忙感到医院的时候,丈夫正在处理伤口。他面色苍白却还微笑着安慰惊魂未定的妻子,半开玩笑道:“只是一场意外,不耽误我明天上班......差点儿伤到我养家糊口的聪明大脑!”

安之岚紧紧握着他的手,心里一片冰凉的恐慌,但是她什么也说不出,只能任凭恐惧的泪水委屈地流淌,却死死咬着牙、一个字也不敢说。

第三天,她拖着满身疲惫,在幼儿园门口等到夕阳散尽、斜月升空,也没等到自己本该放学的儿子。

她捂着脸,在无人的树下蹲着,呜呜咽咽地哭出声。直到皮鞋有节奏的敲

击声传到面前,男人怜惜地揽着她的肩头把她抱起来,语气缠绵诡异:“岚岚,你怎么这么倔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安之岚那一瞬间就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清脆的耳光,她的眼睛赤红,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前对你斯文克制,是因为你还是安家别苑的掌上明珠。后来对你百般照顾,是因为你柔弱无依、听话顺从。可是谁知道你那么有主意,带着解良翰把我们几个全给摆了一道。”男人一点也不在乎火辣辣的脸颊,只是轻柔地摸着她的发丝,笑着道:“可惜世界只有这么大,偏偏让我在这里抓到了你。岚岚,这就是你的命啊。”

安之岚双目充血,抬手给了他第二个耳光,被已有防备的男人轻而易举地躲过去。

“你这样的美丽,没有足够的权势地位来匹配,就会夭折于凡间,懂么?”男人言笑晏晏,眼睛里全是冰冷,力道不容反抗地将她的双手按在身后,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没关系,走错了路,再改回来就是。”

第四天,熟睡的儿子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露台的软塌上,安之岚掩上了门,将离婚协议书放在了解良翰身前。

解良翰清澈的眼睛里全是痛楚。

“我还是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到处都是油腻的骚扰,我恨他们对我轻佻的态度,如果我是安夫人,他们就不敢露出自己龌龊的眼光,对么?”安之岚冷静从容地坐在丈夫身前,精致的手工绣花长裙,眉如翠羽、红唇鲜妍,鬓边佩着恣意盛开的紫藤萝,高不可攀如还是安家大小姐那样:“良翰,我后悔了,我想回T市,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解良翰颤抖着手,简简单单三个字、两个签名断了七八下才签好。他把文件放在妻子手里,努力笑了笑,眼睛里泪光闪烁。他摸了摸妻子精致的发鬓,真心实意地道:“岚岚,你应该按照你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不被任何事物阻挠。”

安之岚优雅地颔首,客气道:“谢谢你,良翰。”尔后转身离去。

她走出家门的那一瞬间,闻到了清浅的白茉莉和金银花混合的芬芳。天高宇阔,她仰起头,竭力睁大了眼睛,泪水却还是潸然而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爱哭的毛病从来没改过,虽然她性格是一等一的要强倔强,优雅大方的做派底下是一身被捧着惯着养出来的反骨,却还是忍不住小小的两颗眼泪。

男人在路边从容地等着,迎上前来,动作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文件,万份心疼地拭净了她的眼泪,眼睛里全是笑意。

安之岚任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抚摸,看着男人贪婪的神色,轻轻柔柔的绽放了第一个笑容,顺从十分、极其温柔。

她离开的那天晚上,G市台风过境、陡然降温,解良翰抱着哭闹不止的儿子焦头烂额。稚子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泪如雨下,在父亲的怀里哭得声哽气噎。解良翰抱着儿子来回踱步,身形孱弱而痛苦,最后还是没忍住,和儿子一起低低哭了起来。

是夜,解星然发起了高烧,被连夜送往儿童医院。解良翰在走廊里枯坐了一夜,熬白了鬓角,第二天从重症监护室领回了儿子。他没有多想,只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虔诚地感谢上天。但他慢慢地发现,在那个电闪雷鸣、风雨摧折的夜晚过后,儿子竟然丢失了关于年轻母亲的记忆。再也认不出妈妈的照片、听不出妈妈的声音,只凭依着陌生而熟悉的白茉莉和金银花的香气,才能乖巧的睡一个好觉。

他慢慢缄默,收起了屋子里所有关于妻子的痕迹,藏在自己的床下。连带着那份不可言说、得而复失的爱恋,努力地、平静地承担起了独自抚养儿子长大的重担。

一年后,安之岚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踏入了薄公馆,欣赏着屏幕上“党建评:原省部级贪官牧某某落马敲响的警钟”的标语,第一次对薄魁之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薄魁之小心翼翼地从胸前拿出流光溢彩的戒指,虔诚端在指尖,捧给自己的心中挚爱,郑重地许下诺言。

“薄公馆此后会永远保护你,成为你的依靠,你是独一无二的安夫人,不必受任何人的拘束。在薄公馆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而不会被拒绝,我在的时候为你遮风挡雨,以后我若不在,薄灯成为你的依靠。”

“你再也不必看任何人脸色,永远做薄公馆恣意任性的安夫人。”薄魁之一字一顿道,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只要薄公馆还在一天,你就可以永远按照你喜欢的方式生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安之岚微微一怔,妩媚清冶的笑容淡了些许,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神陡然锐利了几分:“你可真心实意?”

薄魁之虔诚点头:“以薄公馆立誓。”

安之岚再次笑了起来,姿态优雅地接过他手中戒指,自顾自地戴上,转身步履轻盈地踏入了遍植紫藤花的薄公馆大厅。她吃吃笑着,目光偶然掠过光可鉴人的玻璃,看着自己清冷妩媚的面容,笑容里竟陡然横生几分恨意。她的眼睛里,隐隐闪动着泪光,起伏摇摆的长裙间,那双修长白皙的腿影影绰绰,露出斑驳的血痕、淤青,和纵横交错的疤痕。

再半年,她亲手教着薄灯如何品茶,对着继子年幼却掩饰不住困惑的脸,笑盈盈地开口:“你是不是一直很奇怪,我为什么放着自己的儿子不照顾,却对你无微不至、亲手教导?对你要求严苛、盼子成龙?”

薄灯纠结的鼓着脸,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安之岚垂下眼眸,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倦意,却依旧优雅端庄。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箸,语气清幽道:“因为你父亲向我许诺过啊,只要薄公馆风光一天,就能庇护我行事随心所欲、自由自在,让我高居云端、永远不向世俗低头......”

她放下茶箸,幽幽道:“让我,永远能按照我喜欢的方式去生活......”

“我累了,所以我永远也不会再让薄公馆倒下了。我要它在我有生之年,永远高不可攀,永远风光无限。”

九年后,她在巨大的悲恸中闯入解良翰的病房。在当了九年说一不二、名动京城的安夫人以后,她已经没有再这样流露过真情了。但是面对解良翰,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想笑就笑、想不笑就不笑的安之岚。

她握着他的孱弱如一抹烟的手,痛哭出声。直到情绪稍收,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一旁的少年,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这是她曾经小小的、曾经愿意用性命去守护的儿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盯着他翠羽一般的眉毛、流转间顾盼生辉的凤眼,即使含着痛楚的泪水,也依旧楚楚动人,于无声处生出宛然风姿来。

那是她每天都要见到、每天都要憎恨的容颜。

腰间、腿上的皮肤剧烈的疼痛起来,哪怕那里的疤痕早已用最完善的手术祛除得一点不剩,也依旧滚烫发热、把她反复拽进无穷的噩梦之中。

她眼中的温柔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已经被一捧冰水浇透,只剩残存的灰烬在胸腔里铺开。

她咬紧了牙关,冷冷的撇开了头、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病房。玻璃倒映中,她看见了那个孩子震惊失望的眼睛,潸然而下的泪水,心里如刀剑交错、血肉淋漓,却在痛过以后越发麻木,竖起了无声无息的屏障。

我已经不会再忍不住眼泪了。

你也不应该忍不住。

对吧。

好像从一场陈旧又荒唐的梦里苏醒,我摸着眼角细密的泪痕,捂住脸,半晌不愿抬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曾得到过我梦寐以求的母爱,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但人最终是会变的,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在权利之巅和尘埃之中反复的磋磨是否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又或者她的的确确像我猜的那样,把她这一生的不幸都归结于这张脸,所以对我的憎恶最后压倒了慈母心肠。

又或者她已经彻底看开了,余生只不过是想得到平静自由的生活。所以把最后一点希冀和期盼全部凝结在薄灯身上,再次见到我的时候,既是觉得无法面对,也是感觉到已经不知道怎么用当初的态度来面对我,索性不见。

但不管这其中缘由是什么,在我最需要她的照顾的时候,在我最需要她的帮助的时候,她选择了不闻不问、冷眼旁观。最后在我和薄灯之间理不断剪还乱的时候,因为察觉到了我对薄公馆光明的未来可能带来的风险,直接视我如敌仇,干脆利落地赶出了薄公馆。

难道她不清楚失去庇护的我可能会面临什么吗?

难道她不明白这幅颜色沦落烟尘的后果吗?

难道她不记得暗中窥伺她的人至今没有完全死心吗?

也许是记得的,也许是不记得的。但总之,她的处理方式就是简单粗暴地把我接来,锦衣玉食的养大,就算是兑现诺言;然后简单粗暴地把我赶走,母子关系一刀两断,就算是了了这一切因果。

我擦干眼泪,默默望着窗外的白茉莉和金银花,慢慢展开美工刀的刀锋,一点一点把他们的根系割断,任花朵零碎飘落,枝叶混杂入泥土。

她既然再也不需要眼泪。

我也就再也不需要母亲。

我可以理解、原谅她出于保护心理,对我和我爸的放弃。但是后来她明明拥有了裁定他人命运的权力,却不肯施舍我一点半点微末的真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就这样吧,母子一场,终究是会到头的。

如果我爸泉下有知,此生挚爱的两个人最后走到相逢陌路的地步,会不会心痛如绞呢?

我将带着枝叶和根系的泥土抛入回收垃圾箱。

这被权势欲望颠倒的命运,到此为止吧。

雨季,我联系的导师安蒂亚斯先生告诉我,他需要去大陆监督一项自己主持的中美合作项目,因为他的门下只有我一个亚裔学生,所以决定带我过去作为助手兼翻译。

我看着自己刚交上去、还没盖章同意的PhD学位申请书,感觉嗓子眼里含着一口老血,却只能默默往下咽。

安蒂亚斯先生在视频那头扶了扶眼镜,镜片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冷光,但他的笑容十分亲切、语气依旧和蔼:“解,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先生。”我含着老血,微笑着说。

NYU是个精英主义盛行的地方,安蒂亚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在他的团队里,每个人都必须有用处,每年都有他PUA学生的传说。而我选择他的原因极其简单,他的学生毕业太顺利了,在千锤百炼中拿到最高的答辩通过率。而我不想一直靠陆昊苑的供给,我想早点读完赚钱。

我一边磨咖啡一边苦笑着想,也许我还要感谢这次交流,给了我机会向安蒂亚斯展示我的个人价值,以便为他在我的申请书上落下的那个签名添砖加瓦。

和安蒂亚斯的航班落在T市的时候,是风季。我看着对方来接待他的团队,胸口配着熟悉的“黎鸿锦政府管理学院”的胸标,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在对方的引导下,抱着安蒂亚斯大包小包不愿意假手于人的材料、在接待酒店门口下车的时候,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门口等候的学生里,最前面的一位,轮廓深刻、身材高大、表情冷漠的,可不就是几年不见的陆昊笙。他竟然真的回来读了T大黎政院的研,就凭他那个镀金的中德联合培养学士学位?我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但陆昊笙竟然只是平静地看了我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非常淡定,就像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我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佯装从容地与各位老师握手,站在安蒂亚斯身边老老实实地当翻译。

黎政院领头的接待老师是他们的副院长兼王牌专业社会心理学系主任,魏启波教授。他与安蒂亚斯自如地用英语寒暄了片刻,然后冲我一笑,手在身侧随意摆了摆:“小陆,你带安蒂亚斯先生的学生先去休息,安排一下。”

陆昊笙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冲着我微微一笑,客气道:“解星然同学,请你跟我来这边,学生都集中安置在四楼住宿。”

电梯门缓缓打开,陆昊笙先一步跨了出去,身材挺拔,步履带风,很难不承认他那种纯男性的俊朗和英气的确是引人注目。但我心里仍旧没放下那一点警惕,在他身后两步之远,一直到他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口停下,掏出了门卡。

一声清脆的“滴”,房门应声而开,他彬彬有礼地对我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我微微颔首,抬头迎上他的微笑。迎着夕阳,他琥珀色的眼珠泛出琉璃一般的光泽,笑容客气礼貌,弧度都挑不出半点毛病。但就在他的眼睛折射出夕阳的那一瞬间,尽管藏的很好,我依旧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冷芒。

熟悉的侵略性的神色。

我脑海中许久不曾响起过的警报长鸣,身体比大脑更快,向后一步就要撤出。但陆昊笙显然早有准备,一把环住我的脖子将我勒进了房间,行李箱倒在脚边,发出“砰”的一声,被他随意地一踹踢进房间,然后顺势反带上房门。那双手臂如钢浇铁铸,将我掠进屋内,双双倒在床上。

久违的恐慌袭来,我反手就想抽他耳光,却被牢牢锢住。他“啧”了一声,湿湿热热在我唇上嘬了一口,亲昵地贴着我的鼻尖道:“怎么还是这么机灵?我都已经装的很好了!”

我愤愤踹他,却根本没力气抽出腿,我郁结道:“臭傻逼,放开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放!”他干脆利落回绝,又抓紧时间在我脸上亲了好大一口,把头埋在我脖颈里深深地吸着我的气息,闷闷地道:“我都忍了两年了,还不能让我好好碰碰你吗?再见不到你我要疯了!”

我气结:“陆昊笙,我都跟你说得很明白、很清楚了,我对你没兴趣,也请你离我远一点!我陪老师来参加项目交流会,烦请你公事公办,行不行?”

陆昊笙笑嘻嘻道:“可是我对你有兴趣啊,你可以躲着我,但是不能要求我也疏远你吧?”他在我脸上蹭了蹭,心满意足地叹气:“然然,你不知道我为这一面准备了多久,我快被我姐丧权辱国的条约折磨死了。”

我没心思听他想说什么,只想奋力掀翻他,没想到他挨挨蹭蹭了好一会儿,放松了些许力道,抱着我坐了起来,手臂松松地环在我身上,嘴唇贴着我的头发说:“我放开你,你不准跑,老老实实跟我说会儿话,行吗?”

拉倒吧,谁要跟你说话。我腹诽着,刚想假装答应、伺机逃跑,就看到陆昊笙睁大了眼睛巴巴的看着我,琥珀色的虹膜里波光粼粼,闪耀着一种叫“期待”的东西。

我顿了顿,默默点了点头。他笑着放开了束缚我的手,只是随意地搭在我后腰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摸着我的背,就和摸一只心爱的猫那样。我动了动,坐正了,认真地问他:“你刚刚说,你来这里,是和昊苑说过的吗?”

“叫姐,没大没小。”他捏了捏我腰上的软肉,警告般看了我一眼,只是眼睛里全是笑意,毫无威慑力。他说:“也不全是。两年前我姐把你从燕家接回来,其实我就知道了,我姐一直在南方休养,在这里哪有什么心腹,帮她开车办事的全是我的人。我本来想立刻去见你、跟你一起远走高飞,但是我姐说了,如果我敢不听她的话、擅自跑去找你,就不认我。”

他说到这里,明显蔫巴了几分,讪讪然说:“我做的那些混账事,我姐都一清二楚,我于心有愧,不敢面对你也不敢面对她。我姐跟我说,让我这两年在慕尼黑好好想一想,我到底是想对你好、让你开心,还是想作践你、让你永远恨我。想清楚了再回国,至少不能像一条疯狗一样乱咬人。”

说得好!我心里默默给陆昊苑狠狠鼓了鼓掌。

“我是正经八百考上的黎政院。不是走旁门左道进来的。我这两年都在收心读书,我姐说解先生在T大的时候奖学金拿满,你不喜欢没脑子的废物。所以我这一年都在潜心备考,刚出了复试结果,我就赶过来打工了。”陆昊笙委屈巴巴道:“因为魏老师说在随行名单里有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有点动容,但又有点无奈。自我十二岁知道陆昊笙这么个人起,他就是以无法无天、不学无术出名的。陆家党羽遍布部队,谁都默认他是要接替他老子位置的。但是没想到他跑去国外读书,自断了进军队的前程,在该去给他爸打下手的年纪,硬生生考进了黎政院读研,就为了和我在这里再次相遇?

“陆昊笙,你有你自己的前途和责任,你将来还要照顾昊苑,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有气无力地说:“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们之间从不存在温存的过去,也看不到可能的未来。”

陆昊笙不吭声了,半晌以后才慢吞吞开口:“我喜欢强扭的瓜,不甜,但是我就想把它扭下来,扭下来我就开心了。我做过很多欺凌你的错事,我也没指望你能全然原谅我,但是我要跟着你、看着你,直到你愿意回头为止。”

我气笑了:“我还以为你改了多少,原来还是这个霸道的性子。那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被你欺凌、侮辱、强奸、囚禁,看到你这张脸我就反胃,你想在我身边黏着,问过我的感受了吗?我是一个人,我有我自己的日子要过,凭什么和你浪费时间?”

我唰然跳下床,站在床边上指着他无措的脸,厉声道:“现在你给我滚出去,永远别再出现,你要什么原谅的话我都可以现在说给你听,只要你离我远一点!”

“你别生气,然然,你别生气。”他举起了手,慢慢站了起来,缓缓退到门边,反手打开了门,退出半个身子,眼睛还恋恋不舍地看着我说:“你先冷静一下,晚上我来找你吃饭。”

我一脚飞踹关上了门,如果不是他躲得快,就会被门夹断半边脖子。

长长叹了口气,我打开行李箱开始归置东西,望着窗外拉得长长的斜阳,心里痛苦又无奈。

陆昊笙出现了,燕鸿雪肯定也不会不来的,陆昊苑说过他保送了本专业。我实在是不想和这两个人再有任何牵扯,但是我现在孤身一人,确实没有任何拒绝的底气。万一逼急了,又给我来一次监禁的戏码,也犹未可知。

我得,想点办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午开完第一次组会,整整三个小时,我一秒钟也没休息地给安蒂亚斯翻译每一句话。他的掌控欲极其强烈,就算是黎政院的老师内部回头说了一句半开玩笑的话,他也必须精准的知道是什么意思。好不容易等到十二点多,魏启波教授笑眯眯地宣布中场休息,提前一步把安蒂亚斯和其他几位NYU的老师引去招待处用餐了,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被各类专业名词淹没,抓着头发埋在桌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T大和NYU在管理学领域里都是各自国家的领头羊,特别是行政管理类专业,几乎就是殿堂级别了。我本科在N大读的,事实上而言,N大的工商管理类专业出类拔萃,但在行政管理方面确实逊色一些。后来在NYU进修的时候花了苦工去恶补课业,才勉强能入安蒂亚斯的法眼。

平台很多时候就是决定了人的起点,特别是我这种没出身、没人帮扶的学生,能够认识什么人、拿到怎样的offer,包括在项目组里认识的每一个老师、学长学姐,将来都有可能成为我工作的人脉、事业的台阶,所以我不可能轻易放弃任何能够到的机会。我和我爸不一样,他做的是纯理论理学,只要潜心钻研、研究方向切实可行,就一定能做出学术成果。但我学的是和人打交道的管理学,如果不融入社会、不接受成人法则,我将寸步难行。

等我调整好情绪、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对上陆昊笙兴致勃勃的琥珀色眼睛,还有另一张含着和煦笑意、如春花秋月般的俊美面容。

在应承下安蒂亚斯的要求的时候,我就做好了面对这一天的准备,因此它到来的时候我也平静,一言不发地看着陆昊笙和燕鸿雪。

燕鸿雪坐在我身旁,身上的气息清浅而好闻,带着青年人的温热:“然然,我们去吃饭吧,我带你去好好休息会儿。”

“西门出去走几步就是我的公寓,陈姨已经做好饭在等了。”陆昊笙在另一侧坐了下来,热切道:“陈姨是专门做粤菜的,你肯定喜欢吃!”

我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谢谢,我点好外卖了,回我的宿舍吃就行。”

燕鸿雪笑得比我更淡定:“然然,你有工作,我们不耽误,一天能跟你一起吃两顿饭、休息时间多相处一会儿就行。咱们好好说会话,下午让你专心工作,行吗?”

威胁的话也被他说得如和煦春风,可真有本事,不愧是燕鸿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收起笑意,面无表情道:“两顿饭,确定?”

燕鸿雪笑着点头。

坐在陆昊笙的公寓里的时候,我还是没想出合适的办法。T大校区只有这么大,我每天跟着安蒂亚斯进进出出,黎政院和接待处两点一线来回,他们两个有一万种方式找到我,而我只要想安安静静地把这个项目做完,这三个月就必须和他们保持风平浪静。

但是我做不到。

我分不清自己对他们是什么感觉,可能有过一刹那的心动,在杏花纷扬的夜晚,在风雪绵绵的回廊,在燕鸿雪撇着断折的胳膊、苍白着脸让我快走的时候。我不是铁石心肠,我曾对薄灯心动过,我就不可能对他们毫无感觉。

但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我期盼的人生是像我爸妈曾经那样,夫妻恩爱、伉俪情深,有儿有女。和他们在一起,像就着毒药饮酒,醇美甘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毒发身亡。

陆昊笙和燕鸿雪都是天之骄子,生来居于云端,他们贪图的是我的颜色,这样的真心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随着年岁越长,他们的权势越深,身边锦绣簇拥、佳人环绕,如果真的因为一时之乐答应了,将来兰因絮果、情分淡薄的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

一个被厌弃的娈宠?一个被抛却的情人?

我不会自轻自贱到如此地步。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有开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搅弄着碗里的上汤枸杞叶,舌尖尝到的味道鲜美,心里却苦涩一片。陆昊笙兴致勃勃地给我夹菜,燕鸿雪似笑非笑地坐在我对面,目光未有一刻离开过我。我慢慢喝着汤,颇有些食不甘味之感。

吃完饭,我在客房床上躺下,闹钟定好准备入睡。陆昊笙悄无声息摸到旁边,窸窸窣窣地就想钻进我被子里,我反手按住被角,他委屈地看着我。

“出去。”我毫不留情地说。

陆昊笙伸手,拇指和食指拉出十厘米那么长,小声道:“就睡一会会,我就自己走。”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又把手指缩短了点,扁着嘴道:“......一小会会。”

我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走人。

“我自己走我自己走!”他忙不迭跳了下去,一溜烟跑了,动作很快、关门的力道却很轻。

我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心里又叹了口气。

他们现在已经学会了尊重我的感受,在漫长的纠葛、互相伤害以后,在我一次又一次流着眼泪、说出那些鲜血淋漓的句子以后,他们终于学会了走下云头、仔细看看我的喜怒。但是这反而更让我纠结,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我从来吃软不吃硬,如果是侮辱折磨,我梗着脖子一闭眼也就撑过去了。但是这种水磨工夫,我真的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能一直保持这种冷静态度。

下午我闹钟刚响,燕鸿雪就轻轻推开了门,我一言不发与他擦肩而过,径自去洗漱台前整理仪表。他在我身后一直看着,镜子里反射出的眉眼略带自嘲,但还是把手上一直拿着东西递给了我:“......特制的含片,你一直在说话,别把嗓子说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看了他一会儿,接过药片,当着他的面拆开了,塞了两粒在嘴里。

燕鸿雪就像单纯的小孩得了什么嘉奖一样,眼睛里漫开深深的笑意。

我看了他两秒钟,说:“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恢复得很好,没留下什么问题。”他笑着说,语气极尽温柔:“你不用放在心上,现在燕家我已经能与我父亲相抗衡,这也是当年那件事留下的善果之一。”

大概是我脸上的疑惑太明显,他解释道:“我继母对我父亲早有不满,陆昊苑亲自来与她一番长谈,我继母大概是真正对我父亲死了心。她只有一个亲生女儿,过两年也要出嫁了,女婿、外孙的前程将来少不得我帮扶。她放弃那些幻想以后,年后的宗族会上转向支持我,她这十几年端庄贤淑、族人也是有目共睹,加上父亲作为实在荒唐,因此现在也不再是他的一言堂了。”

我真诚道:“那就好。”

他垂着眼睛,又抬起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脸,带了几分哀伤之色:“然然,我已经改了很多了,陆昊苑才会容许我和陆昊笙接近你。你能不能给一点点机会,稍微的、看一看我?”

我沉默着,半晌没有开口。

燕鸿雪闭了闭眼睛,退后一步,让开通向门口的道路,再次微笑,笑意中透着勉强:“没关系,你一天不回答,我等你一天;一辈子不回答,我等你一辈子。我不会再逼迫你了。”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可心里的酸涩却蔓延得越来越大。

真的、真的能改掉吗?

安蒂亚斯合上笔记本,即使在盛怒之下,他的动作也极其克制。金属碰撞的“喀”声非常轻微,但我却心头一跳,冷汗慢慢渗出脊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眉心深深一道褶皱,唇边法令纹既深且长,面无表情的时候是极其严苛的面相,或者说其实这才符合他的性格。他看着我,缓缓道:“解,我需要你去处理好这件事,你我都很清楚这次合作项目对于我们组的意义。”

我低下头,恭恭敬敬道:“好的,先生,我这就买明天的机票过去。”

安蒂亚斯这才面色稍霁,点了点头说:“等你回来,我会和凯瑟琳·斯蒂普森女士联系,希望她能认可你在这次合作项目中的贡献,为你提供你应得的机会。”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真诚:“我明白的,先生,我一定尽力。”

同安蒂亚斯道过别,我走出门口,倚在走廊里就开始刷新航班信息。

这次让安蒂亚斯大动肝火的是,N大与NYU一直都是亲密的合作伙伴,我就读的2+2项目也是历史已久。但是在专业认可度上,N大一直不如T大,这也是NYU这次愿意迈出第一步、与T大尝试着成立合作项目组的原因。

但是之前与N大共建的项目资料发生了严重的泄露,今年论文季还未到,N大就抢先用两校合作的成果投递了论文,虽然还未见刊,但是这件事也让安蒂亚斯十分恼火。他不能接受N大这种“抢占关中”的行为,但是他本人需要在黎政院坐镇,无法分身去调查N大的真实情况。

这次他的团队里,我是唯一的华裔,本地的真实情况需要本地人去调查,他带来的其他日耳曼裔、拉丁裔等等完全无法入手,正好我急需逃离T市,立刻自告奋勇前往G市,去与N大管理学院对接。

我前脚刚买好机票,后脚陆昊笙和燕鸿雪就找上了门,把我按在饭桌前说:“你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两个学校之间的龃龉,你只是一个本科毕业生,万一处理不好,安蒂亚斯放弃了你,你在国内高校圈将无处可去!”

我放下筷子,平静地说:“但是,这也是我的机会。NYU是白种人、尤其是犹太人的天下,我是安蒂亚斯团队里唯一的华人,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树立起自己的定位,我没办法顺利留下。”

陆昊笙说:“你为什么非得读他的PhD?你明明知道在国外,亚裔学生难以出头,你还非得去趟这趟浑水?黎政院的地位不够高吗?你在纽约这两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越说越生气:“我天天担心你被抢劫、卷入枪战、或者被颜色歧视分子欺辱!我每天都梦到你在那边孤苦无依,在项目组被打压!我放弃军校来读这个我根本不感兴趣的社会心理学,都是为了离你更近一点!”

我语气更冷:“陆昊笙,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论打压欺辱,我在国内受的还少吗?薄公馆还在庇护我的时候,尚且保全不了我自己,现在我就是素人一个,在国内国外有什么区别?至少安蒂亚斯真的看我的能力,而不是脸!”

“国内没有人能再欺负你!”陆昊笙的声调瞬间拔高:“你安安心心留下来,读研读博、留校任教,以后就顺顺利利走完解先生想走的那条路了!你到底在倔强什么?解星然,我真的不理解,你到底在纠结什么!我都把路给你铺好了!”

我看着他,他越说越气,恼得像一头狮子。

在我冷静的目光里,他慢慢平静下来,那种怒火慢慢平息了。

“我在纠结什么?”我冷冷地说:“自从回国,我还一直没和你俩好好说过话。那么现在,我来告诉你,我在纠结什么。”

“我有学识、肯努力、专业好、会做事,但是在你和燕鸿雪的眼里,只剩下容貌这一个优点。你们给我铺好的青云路,我靠自己不是走不到,我在安蒂亚斯的团队里做得很好,只要这个项目顺利结束,我就能申请到全奖、开开心心去读我的PhD。靠你们?就算是留在了黎政院,我能问心无愧吗?别人的闲言碎语会少吗?”

“你们口口声声说,改过自新了,学会尊重我了,那现在你们像是真心尊重我的样子吗?你们反对我回去读PhD,不过是因为我一去三四年,甚至可能永远就不回来了,你们鞭长莫及、对不对?你们只不过是把有形的牢笼变成了无形的,想用利诱代替威逼、逼我就范罢了。今天我接受了建议,轻松地进了黎政院,享受到最好的资源,明天我轻松地拿到了了一刊一作、评上国奖,那么我迟早有一天会失去自己的学术能力,成为离开你们就一无是处的废物。”

“薄公馆的生活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只有依靠我自己获得的东西,才是永恒的、不会失去的。在安蒂亚斯手下确实是每天提心吊胆、整宿整宿的熬夜写材料,但是就算得不到他的认可,凭借这份锻炼出来的本领,还一定会有其他教授愿意接受我。靠你们?就像我当初对薄公馆、对我妈的幻想一样,浮萍无根。”

我一字一顿说:“我再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了,我现在只相信我自己。”

随着我的话语,陆昊笙的脸越来越难看,到了最后一句话,他简直怒发冲冠,不知道是因为我宣布了对他的完全不信任,还是明白告诉了他我将来留在大洋彼岸的决心。总之他脸上那种阴沉的怒火越来越明显,我花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双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陆昊笙动手之前,燕鸿雪按住了他,很轻的一下,但立刻制止了他的动作迹象。燕鸿雪按着陆昊笙的肩膀,对着我说:“然然,看来我们之间真的缺少必要的交流,你对我们的误解还是很深。”

他语气平静:“我们喜欢你,对你的要求无所不应、对你的希望努力迎合,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硬硬道:“没有什么不对,但我不需要。”

“无论你需不需要,你总是要给我们提供的机会,不能一味拒绝、一味否定,对吗?”燕鸿雪道:“你既然把解先生教导的温良恭俭让记在心中,那你是否也知道他对于别人的好意,是如何处理的?我和陆昊笙站在别人的更高处,能提供的资源自然是要比别人更多一些。而且我们并没有抢夺任何人的机会,如果你能得到黎政院的栽培,我们能够提供给黎政院其他学生更好的前途,仅此而已。你无法否认,这是一种双赢。我们也没有教唆你去做学术不端的事情,你依旧以同样的标准毕业、留校,你也不会放纵自己去做这种事,对吧?”

他的语气很温和,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燃起愤怒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一些,但依旧摇头:“我现在不想留在国内,在这里我没办法专心读书。我已经在安蒂亚斯那里拿到了入场券,你们也很清楚我会在NYU获得更好的未来,所以你们不应当阻止我。”

“很抱歉,然然,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留在NYU,你想都不要想。”燕鸿雪微微一笑:“这两年已经是我对陆昊苑最大的承诺,也是我们对你最多的让步。现在我们都已经冷静下来,应该去考虑未来了。”

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果然还是燕鸿雪。我怒极反笑:“那我也告诉你,我的未来里没有你,也没有陆昊笙。如果你们要继续以前那种强迫监禁的套路,那随便。你们可以试一试我的颈椎骨到底有多硬,看是什么手段能让我低头。”

于是不欢而散。

陆昊笙一直怒发冲冠,燕鸿雪倒是十分冷静,还能按住他,让我囫囵着走出他的公寓。我在冷风里踱步,一路想一路走到接待处。

我很清楚他们为什么能按兵不动到现在,无非是因为陆昊苑的存在。但是陆昊苑对燕鸿雪的威慑十分有限,我也不可能永远躲在一个女孩子的背后。在他们尚且能保持冷静的时候,我可以耍耍脾气、拒绝一些不合心意的要求,但是我不能操之过急,万一真的激怒了他们,我能不能顺利登上回NYU的飞机还犹未可知。

安蒂亚斯只是一名学者,与我也交情泛泛,不可能也没能力顶着陆家和燕家的双重压力强行把我带回去。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他肯定会果断放弃我,说不定还会主动把我卖出去,换来一个顺水人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深深叹了口气,好像我来T市以后最多的就是叹气了。

拖一天算一天吧,我先认真把N大的事处理好,也许等我从N大回来,这边又有了新的转机。

第二天是陆昊笙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内寂静无声,颇有风雨欲来之势。我知道他们现在是强忍着,等我从G市回来,必然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冲突。

燕鸿雪帮我拎着行李,送到了候机厅,陆昊笙一言不发插着兜在后面跟着,满脸上都写着“不爽”两个字。我心里既是存着事,也是压着气,也并不想说话。

在候机厅坐了很久,燕鸿雪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温声说:“然然,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我们之间一定存在转机。”

我硬邦邦地说:“没有,不可能,不存在。”

燕鸿雪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又摸了摸我的头,说:“然然,好好照顾好自己。你好好儿的比什么都强。”

我仍旧板着脸,只是心里有点软软涨涨的。我确实不是很心硬的人,虽然意志坚定、性格独立,但是过于吃软不吃硬,一点点关心就很容易让我动容。

安蒂亚斯的助手之一给我发了邮件,告诉我N大那边也安排了一位专员与我对接。显然他们并不想就此事和NYU撕破脸,也不想破坏两校深厚的合作基础。但是我还没来得及问名字,通知登机的广播就响起了。我急急忙忙关了手机,拎着行李箱就走了。

机场到N大的路极其熟悉,两侧依旧绿叶葱茏。鸟鸣宛转啁啾,一副春末盛夏的舒朗景象。我拎着行李从已经走过几百遍的车道上行进,停在N大北门的时候,恍惚了一下,那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薄灯穿着雪白的衬衣、纯黑色长裤,站在一树云霞般的花朵下,身后如云笼雾罩、烟霞蒸腾。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我,黑玉般的眼睛情绪难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看了他一会儿,说:“安夫人知道是你来对接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她不关注这么细节的事。”

我失笑,确实,她并不爱任何一个儿子,只要薄灯依旧在他该在的轨道上行驶,安之岚确实是不会关注任何事。而薄灯虽然读的是工商管理类专业,但是他本人兼任管理学院的公能朋辈导师之一,作为专员和我对接此事合情合理。

没有带我到他自己的公寓下榻,我按惯例住到了接待处。接待处冷冷清清的,好像整个三楼就住了我自己。薄灯替我办好入住手续,拿出临时出入卡给我,问我晚上去哪里吃饭。

我接过卡,头也没抬:“我自己认识去食堂的路。”

他又沉默了,半晌才说:“你还会来看安姨吗?”

我真是没想到他还能问出这种问题,怒极反笑,反口问他:“你接这项任务之前,知道NYU派来的是我吗?”

薄灯瞬间失声,我抓着门禁卡,缓缓说:“很多事,是我有错在先,但我如果有欠你什么,早也已经还清。我已经按照薄公馆的需要远离了,如无必要,还是没有交集的好。”

他再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去。房门合上以后,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深深地、疲倦地倒在了床上。

我有时候真是不明白薄灯到底在想什么。他总是那样安静从容的态度,不紧不慢地牵动着我的情绪,默默地纵容着这一切。但是又在所有做出选择的时刻,毫不犹豫地舍弃我。我已经很努力让自己释然了,可是他有不远不近地出现,阴魂不散的从我的回忆里走到现实。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和薄灯在邮件沟通之后,带着材料来到了管理学院。等候着我的是我大一时候的系主任,冯元杰教授。他见到我,有点吃惊又有点感慨:“那边只给了你的英文名,我看到‘Xie’还以为是姓谢,没想到安蒂亚斯先生真的派你过来了,看来你这两年在NYU很受肯定。”

我谦虚了两句:“亚裔学生比较少罢了,安蒂亚斯先生也是看在我熟悉本校情况的基础上,才给了我这个机会。”

明知道我是N大和NYU联合培养的本科生,却还是让我来对接此事,一是因为本校人熟悉情况好交流,二也是因为安蒂亚斯存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两校之间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他并不想因为这种小细节破坏大局。我来的目的很简单,将投递论文的责任划分清楚,能让N大撤回论文是最好,如果做不到,也要改成联合发表,带上安蒂亚斯团队的名字。

冯元杰教授很开心地笑起来:“安蒂亚斯先生确实是明事理的人......我们内部也在进行调查,你多待几天,我们好好协商一下,等处理方案出来了,安蒂亚斯先生点头签字了,这事就算办好了。”

我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冯元杰教授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问:“准备留在NYU深造吗?以后就在安蒂亚斯先生的项目组里了?”

我点了点头:“如果能留下来是最好。”

冯教授的笑容加深了些,又自豪又失落的样子:“那里确实是全球顶尖的平台了,你能得到他的肯定实属不易,只是可惜了我们培养的人才了......”他悠悠叹了口气:“希望以后还有交流的机会,能让你多回母校看看吧。”

此时,薄灯敲门而入,冯教授立马招呼他:“小薄,你怎么没跟我说NYU派来的对接员是星然?对了,星然以后留在NYU的话,你们兄弟不就长期见不到面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薄灯的神色好像透出微微的僵硬,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把手里的资料放在冯教授面前,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林主任让我来跟您汇报一声,他那边已经和梅副讨论过了。”

在薄灯和冯教授的交谈中,我很快弄清了来龙去脉。事情的原委其实很简单,甚至于有点乌龙。

N大管理学院在学术型硕士和专业型硕士的管理上一向是泾渭分明,专硕单独划分出去,设立成专业硕士教育管理中心,分别归属梅副院长和边副院长管理。在与NYU合作的项目上,两位副院长的意见也一直都不统一,但学硕毕竟是老牌、正统的硕士,因此一向以梅副的决定为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NYU派出安蒂亚斯的团队和T大接洽,N大难免有大后方被偷袭的感觉,在再次讨论和NYU深入交往的项目时,梅副的意见就不那么好使了。边副取走了十年来的合作项目资料,在他的默许下,今年毕业的专硕生取材于这些资料,向期刊递交了论文稿。学术圈只有那么大,NYU岂能不认识自己的项目资料?安蒂亚斯又是个雷厉风行、缺乏耐心的典型白左精英,没有和N大好好交流,一来二去之下就拖成了现在的局面。

冯教授听完汇报,薄灯又将梅副签字过的情况说明书给我们看,他才疲倦地说:“那应该就是这样了......这篇论文的处理,梅副怎么说?”

“梅副提出了撤回投稿,但是边副拒绝了。这次他们这一届大半硕士的学位论文都是和这些数据有关联,如果废除,十几个应届生的论文都要重新开题,但是他们现在都已进入待答辩了。而且投稿的这位尹同学,是边副最看重的嫡传笛弟子,顺利的话就攻读他的博士了。”薄灯说:“边副现在不同意撤稿,也不愿意修改署名,所以两边僵持不下。”

冯教授毫不掩饰地露出苦恼的表情,我几乎看到他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根。他揉着眉心,对我说:“星然,你是自己人,院里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我们一时半会之间确实是无法敲定处理结果,要么你先在G市留一段时间,等我们内部协商好之后,你再代为向安蒂亚斯先生传达。”

我还能说什么呢?自己的母校,什么情况难道自己不清楚吗?我同情地看着他,点头答应了。

步出教学楼,我心里沉甸甸的,但又有点轻松。一时半会不用回T市,那么也就是一时半会不用去面对陆昊笙和燕鸿雪。

薄灯陪在我身后,冷不丁开口:“你不想回去吗?”

我说:“想不想回去跟你没关系。”

他好像对我的态度不以为忤,又开口:“因为你不想面对陆昊笙和燕鸿雪。”

我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抬头直直的望着他:“这也跟你没关系。”

薄灯蹙起了眉头,好像很是不解,十分疑惑:“星然,你到底在别扭些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话一出我瞬间炸了,我几乎从来没跟薄灯发过脾气,但是这次我几乎是咬着牙说:“我们已经不是兄弟关系,我和薄公馆、和你、和安之岚都没有任何牵扯。你自己亲口说的,抚养我只是为了报恩,现在我成年了,你的恩报完了,那么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当个恪守本分的陌生人?”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和薄公馆脱离了关系,就要当做我和素不相识。但是你和安姨的母子血缘关系,不会因为你们任何一方的否认而消失,所以我也永远不会把你当成陌生人。”

我一瞬间觉得荒谬又可笑,我说:“薄灯,你能不能做一回你自己,不要把薄公馆和安之岚挂在嘴边上?你照顾我是因为薄公馆那时候对我有责任,那你自己的喜恶呢?你是否有真心一刻,遵从你自己、做过你自己?”

薄灯的语气依旧很平静:“我从小接受的观念,就是我是薄公馆的继承人,安姨是我的母亲,我所有的准则来自于我父亲和安姨的教导,我根本区分不开我自己的喜恶,和薄公馆的原则。”

巨大的失望击中了我,我霎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所有投射的孺慕之情都极其可笑。我冷笑着说:“那可真是难为你了!对着我这一个来历不明的路人,也要摆出兄友弟恭的架势,这么多年了,真是了不起!”

他说:“星然,很多时候我只是薄公馆意志的执行者,但是照拂你这件事,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那我可以告诉你,纯属本心、愿意而已。”

我想一瞬间从地狱被抛到天堂,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敬重安姨,如敬重我自己的生母。你被安姨带回来,她把你交给我照顾的时候,我就已经默认了这一份兄长的责任,我对自己的职责一直承担的很好。”他看着我,眼睛温和,有一种令人安静的力量:“你来的时候,乖巧可爱、懂事聪明,我很难不去喜欢你。对你的所有感情,直到这一刻起,都是薄灯的本心。”

我失笑,摇了摇头,一字不落地背出那句话:“......如今抚养遗孤,不过是报恩罢了。等他长大成人,就是薄公馆还清恩情的时候。薄灯,这句话我亲耳听到你说了两次,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是我亲口说的。”薄灯说:“星然,你好像依然看不清楚,薄公馆里,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安姨,无论是我身边的长辈还是同龄人,他们没有人希望我与你亲近。”

“安姨处境尴尬,越对你关注有加,越容易招惹来薄氏长辈们的不悦。我父亲深爱安姨,自然不会喜欢她和解先生的孩子。属于薄家年轻一辈的位置,无不需要从长辈们手中接过,如果给你一个解姓子弟过多的资源、过高的人脉,将置薄公馆的小辈们于何地?几相权衡之下,对你不闻不问、冷漠以待,反而能让你平平安安长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父亲能保住安姨在薄公馆说一不二的地位,本身已经付出了一定代价,他没精力也不愿意再去照顾一个与己无关的孩子。你只有十二岁,在权势倾轧之下很容易就出些什么无法解释的意外,我和安姨都承担不起这种风险,所以选择让你在漠视里长大。”

薄灯说完,眼眸垂下:“你与安姨母子情分到头,是你们彼此选择的结果。但我还没有承认与你断绝关系,你不认我,我不同意。”

我接受的信息量过大,一瞬间只觉得极其可笑:“所以我这几年承受的,只是你们几方博弈下的附属品吗?薄灯,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我不是人吗?我没有心吗?现在你一句不同意就想恢复成没事,不可能!”

我盛怒,拂袖而去,薄灯却再也没有任何话语,只是沉默着看着我走远。

我还没走出几步,已经泪流满面。只是我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

既然在G市暂时没有其他事了,我想着回尔镇市的家看一看。两年没有回去了,虽然说一直有保洁在定期打理,但是久不住人的屋子总还是要看一眼的。

我找薄灯去拿钥匙,他不是很赞同的样子,迟疑地说:“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

我立刻拒绝:“不必了,当时钥匙落在你这里本来就是个意外,我以后也不会再来G市。”

“但是我听说尔镇市最近不是很太平......”他犹豫到:“要么你别回去了,我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拿着钥匙转身就走,不想再听他废一句话。

G市到尔镇的高铁很快,我打了个车从尔镇东到我家只需要十几块。只是很奇怪的是,车站里戴着口罩的比例好像增加了一些,来接人的司机脸上也扣得严严实实。我以为他感冒了,没有太在意,司机却在闲聊中与我提起:“......一般流感好像是春季里的,怎么今年快入夏了还在发病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摇了摇头:“可能今年台风季来得早,气温变化剧烈,生病的人也多了。”

司机帮我拎下行李箱,还多提醒了两句:“后生仔,不要仗着身体好就穿这么单薄,最近生病的人多,要注意保暖!”

我笑着道:“谢谢叔了。”

尔镇第一高中的教师小区,C区2栋5楼,就是我那小小的巢穴。两室一厅,因为是顶楼,带小小的露台。我走进屋子的瞬间,还能闻到透进来的幽幽的白茉莉和金银花浮动的馥郁,我在纽约公寓的花已经全扔掉了,因此也很久没有闻过这种味道。

屋子里的摆设和我十二岁那年离开的一模一样,只是维护得干干净净,连窗花都是我爸在世的那种贴法,一切都好像当初我和他一起生活时候的样子。如果人和人之间能像这间屋子一样,只要尘封起来、好好保管,就会经年不变,那该有多好啊。

我放下行李,简单给自己炒了点河粉吃,电视还是当年的有线电视,现在家家户户都装了网络电视,我们家这个已经不能看了。我拿了干净被褥换上,用老旧的煤气热水器洗了个澡,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我吃过早饭,准备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些蔬菜主食之类。我准备在尔镇住半个月左右,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该去买点生活用品。

走进超市的时候,我发现今天的人比往常多很多,基本都是中老年人,脸色沉沉、心事重重、拿着大袋大袋的米面往购物车里装的架势。我有点惊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虽然很从容地拿着我需要的商品,但是还是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观察他们。

买了大概一个月的生活必需品,我费了好大劲才慢慢搬上五楼,刚到家我就打开了手机搜索尔镇市,却只在零星角落里看到了“春季新型呼吸性传染病”的报道。尔镇市靠近东南亚,确实有过从那边传过来的流感病史,但是现在都快要夏天了,而且就算是流感盛行,也不至于让大家都因为恐慌而去囤货吧?

我挠了挠头,还是想不明白,但是家里反正也有了囤货,有水有电有网,就算有什么事,我在家待个一周也完全没问题。没想太多,我又给家里彻底做了个大扫除,看了会儿手机,在夜色里沉沉睡去。

第三天安蒂亚斯给我传来了大量文件,让我连夜整理。我在家闷了两天,熬了两个通宵才把数据整理好,往他邮箱一发就倒在了床上,几乎昏迷式的睡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情的转折来源于第五天,那天晚上我一直睡得很不安稳,上午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我看看手机,已经十一点多,然后我发现自己在被子里的身体全都被热汗渗湿,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却冰凉冰凉。我勉力爬起来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昨天睡得太快,忘记了关露台的窗户。半夜里下了一场雨,寒风飘进来,我的被子也是薄被,估计是着凉了。

从跟着安蒂亚斯回国起,到我飞往G市,短短一个月见了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的三个人。更何况,陆昊笙和燕鸿雪执着的占有欲就像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一直悬挂在我头顶。这段时间我连轴加班,心理压力又沉重,吹了凉风以后,感冒来势汹汹。

我这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想着去附近的诊所买些药,或者再挂一挂水,也就会好了。但是等我走下楼梯,站在被贴上告示的单元楼门口,面对着被封锁的铁门,才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扶着昏沉胀痛的头,努力聚集起精神一字一字去读那张告示:“......为有效控制非典型肺炎的扩散,切断传播途径,保障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第二十四条,第二十五条,第三十五条和有关法律,法规的规定,通告如下:一,对于受到非典型肺炎扩散污染的人员和场所,应当依法采取隔离措施......”

明明都是中国字,但为什么连在一起我却看不懂?

我惶惶然握住铁门栅栏,用力地敲了敲,自以为很大声地喊,实际上声若蚊呐:“......有没有人啊?我,我——”

我离开尔镇市不久,尔镇一高就建了新校区,大部分老师都在新校区周边买下内部福利房,原来的教师小区其实已经很少有人住了,只剩一些不愿意搬迁的退休职工还在。

而我居住的C区2栋,住户也寥寥无几,在疫病扩散开以后,隔离的隔离、避走的避走,这一栋居然只剩下了我这个、对街道办通知毫不知情的住户。

彼时的我还并不知道这些细节,我只是在门口惶恐地敲了许久、用我发炎红肿的嗓子喊了许久,直到我实在是没有一点儿力气,能够支撑我好端端站着。

我毫无办法,昏昏沉沉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我想起来我身上还有手机。哆嗦着手掏出手机,我靠在铁栅栏上,勉力翻着联系人,第一反应是联系陆昊苑......冷不丁一个寒颤,我眼前一黑,一头就冲着地面栽下。最后一刻,本能性地伸手撑了一下水泥地面,免得自己头破血流。也就是那一瞬间,手机脱手而出,从栅栏的缝隙里甩出很远,在地面弹跳了几下,落在了门口的花坛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一瞬间,我竟然还有心思苦中作乐地想,质量真好啊,这样屏幕都没碎。

但是下一秒钟,我就反应过来,家里十年没住过人,自然也没开通过固定电话,手机的移动网络是我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方法,失去了手机,我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双腿跪地,从栅栏中探出手,不顾自己的衣领和脸颊在灰尘里摩擦,但是那么远的花坛,又岂是我伸手就能够到的?

冷汗汇聚成珠,慢慢洇湿了我身下的地面,我最后再奋力挣扎了一下,眼前一黑,彻底地昏了过去。

地板冰凉,我被夜里的冷风吹醒,楼道的灯已经坏了不知道多久了,我在黑暗里摸索着扶手,勉力站起来,慢腾腾一步一步往楼上挪。

如果暂时得不到帮助,那么我至少要回到自己家里。家里有饮用水和食物,有温暖的床和被褥,我不能在这里一直躺着。

高烧过久,会导致惊厥、呕吐、昏迷,严重的会引发窒息和死亡,我不能在这里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出去。

走两步、歇两步,我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才几近瘫软地爬到了家门口。拿着钥匙的手抖抖索索,几乎打不开门。终于走进家门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经历了一生一世那么漫长。

我在物质条件上确实从来没有匮乏过,从小被爸爸极其精心地照顾着,我关于怎么照顾病人的常识并不多。现在我只知道,自己需要喝水、休息,不管怎么样,哪怕是硬挺着,也要挺过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也许,陆昊苑久久联系不上我,会想办法派人来看一眼?

也许,安蒂亚斯给我回的邮件得不到查看,会联系N大问问是什么情况?

也许,陆昊笙和燕鸿雪会想着问问我的近况?

也许,......?

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这几分钟,我想了很多个也许,但实际上离我最近的那个人,我始终不敢去想。

在一次又一次寄托希望、遭到抛弃以后,我已经不敢在虚弱的时候去呼唤那个名字了。那两个字好像成为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禁忌,我越是无助惶恐,越是不愿提及。

也许是半夜,也许是凌晨,我分不清时间,在黑暗里挣扎着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露台上好像有不规律的敲击声,也许是又下雨了?我不太清楚,但我需要看一眼。

我扶着墙挪到露台门口,虽然没有温度计,但是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在不断攀升,注意力也很难集中,看东西的视线都是模糊的。感觉自己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掰开露台门的卡扣,但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我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薄灯浑身半干不湿、头发乱糟糟的,衬衣好几道裂口,脸上、脖子上全是灰尘印迹,袖口高挽到肘部,狼狈不堪地喘着气。

快十年了,我都没见过他这么乱七八糟的样子。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该有的样子。

我哽住,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薄灯伸手想摸一下我的额头,大概是一眼看见了我烧得通红的脸,伸出手的一瞬间,看到自己满是灰尘、乌黑的手掌心,又犹豫着收回去了,换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蹙眉说:“你的电话没人接,邮箱也不回,我打电话给街道办,他们说这条街全封了。”

我有点撑不住,扶着门框喘气,勉力道:“你怎么进来的?”

薄灯直白道:“爬水管。”

从地面爬到五楼?我有点眩晕,感觉自己好像出现了幻听。从来信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薄灯,爬?水?管?这三个字我完全不能和他联系起来。

“你病了,回去休息。”他径直伸手过来揽住我肩背,往房间里带,我迷迷糊糊被他带进去,回到自己床上,仍坚持道:“非典是什么病?我看见告示了......是流感吗?我的手机——”

“你别说话了,我给你解释。”他手脚利落地洗干净手,端来一盆清水,打湿了毛巾盖在我额头上,又拧了另一块给我擦拭身体:“不是流感,是肺炎,传染性强、致死率高,刚爆发,目前基本无解,后需要看医学家们的研究进展。尔镇市是起源地,由来不明。我是私自开车来的,闯了封锁线,没敢联系任何人。”

我迟疑道:“你没通知别人吗?薄公馆的人没有......”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星然。”他说:“非典的传染率和致死率,令中央为之震惊,我在这个节骨眼私闯隔离带,如果走漏一点消息,父亲的政治生命基本就到头了。我们拥有很多特权,但同样也受到无数桎梏。现在媒体如此发达,我的身份如果犯下大局性错误,薄公馆十年之内翻不了身。”

我晕晕乎乎看着他,努力理解他的话:“那你为什么还......”

薄灯叹了口气。

也许是我实在病得迷糊,也许是我真的看不清楚了。十年了,薄灯沉静淡漠的眼睛里,如夜色降临时城市里灯火渐次浮溢出的光彩,慢慢地蔓延上一种可以称之为温情、柔和又无奈的神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低下头,克制又温柔地在我眉间落下一吻,低声道:“薄公馆是我的责任,你也是,星然。你们都是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的存在。”

后来的时间,我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偶尔清醒的。高烧夺走了我所有的精力,薄灯无微不至的照顾完全没有效用。没有退烧药、没有抗生素,甚至连最基本的生理盐水都没有。

第二天我就开始吃不下东西,任何食物进了喉管都会被迅速的呕出,清水也接受得勉勉强强。我知道连续不断的高烧会给人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甚至于夺走性命。我很想活着,但是这一次我真的看到了死神在向我招手。

可能真的感觉到了生命力的缓缓流逝,我在偶尔的清醒中一直在重复不断的向薄灯寻求安慰,勉力和他说出词不达意、含含糊糊的话。他抱着我,前所未有的焦急,他反复呼唤我,但是我真的听不清。

后来我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四个月,全尔镇市、甚至于全G省,几乎都经历了最漫长的黑暗。

第一批倒下的是生活在疫病源头附近街道的民众,随之被摧毁的就是战斗在第一线的医护人员。因为发作的显着特征是咳嗽、高烧,大多数病人被紧急送往呼吸科和急诊,医护人员根本没有多少防护的余地,一批一批地倒下,G省的医疗系统濒临瘫痪。

中央下发了紧急调令,除了增派支援医疗力量,最重要的命令就是封城。走得及时的家庭被拦在了省份的交界地台,在政府的统一组织下集中隔离,勉强保证基本物质所需。走的不及时的,特别是信息闭塞的中老年人,大批地被关在了自己家里,通信、水电、燃气,接连出现小部分的瘫痪。尔镇市迎来了历史上最黑暗、最寒冷的一个夏天。

我们家没过几天,也断了电,薄灯的手机电量见底后自动关机了,晚上的灯也打不开。他在被子里紧紧的抱住我,感受着我冷一阵、热一阵的体温,可是没有供电后,家里也没有热水。薄灯靠着自来水泡软的饼干和方便面勉强挺着,过十几分钟就要探我的呼吸。

我抓着薄灯的衣袖,反复而执着地和他说话,内容很多是回忆小时候,有时候哭,有时候笑。他也努力地回应着我,生怕我无声无息地失去意识。

我哭着问他:“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放弃我,为什么一点点都不和我妈抗争......你是薄公馆的继承人,谁能威胁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抱着我,黑暗里好像有水滴落在我脸上,他喑哑着嗓子说:“我有太多羁绊,安姨就是我父亲和我两代人的软肋,薄公馆必须风光无限、平平安安,禁不起一点风雨。我们都知道,如果再来一次失势败落,安姨一定受不住,她一定会自戕的......”

“身在权势中心,玩弄权势、也是权势的玩物。我们享受着普世所无法抵达的特权,也受到普世无法想象的禁锢。我不是天生不爱笑、天生冷静从容,我也渴望过和一个小孩子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谁不喜欢我我就走。”

“可是我不行......自从安姨开始为我启蒙,她就一句一句、一字一字把安家当年的风光、后来的败落亲口说给我听,让我背下偌大的安家族谱,再告诉我每一个人的结局。她给我看她身上每一道伤口,我无法想象她在那至黑至暗的一年里是怎么撑过来的。她指着自己的疤痕和伤口告诉我,‘小灯,这就是失去权势庇佑的后果,如果薄公馆令我失望,我就不会再活下去了’。”

“安姨从来不打我,她说我是至贵之子,和寻常孩子不同。每当我做不到她的标准,她就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把她锁骨到肩头那道伤疤划开,让我不准动,眼睁睁看着她的鲜血一直淌、一直淌,落在我脸上,落在我衣服上。所以我只穿白色衬衣,我一直觉得自己身上,到处都沾满了安姨的血。”

“直到我成年,从父亲手里正式得到薄公馆未来家主的位置,安姨才在我的陪同下,去做了祛疤手术。她拆开绷带,让我亲眼看着肩上、腿上的皮肤光洁如初、焕然一新,她笑着告诉我,现在的我令她看到希望,她自由而平稳的余生。所以她愿意恢复从前的样子,但是我再也忘不掉她的伤疤了,区别只在于,那天以后我就停止了日复一日的噩梦。我再也不想回到那种噩梦里去,我不敢做任何让安姨失望的事。”

“你和解先生是安姨的唯一伤口,烂在心口、永不能愈合。她为了保全你们,亲身走进了那片黑暗,在那一年时光里扭曲成无法想象的样子,也永远的失去了爱和被爱的能力。她不是不爱你,她只是更珍视自己现在的生活,她已经为了你们父子舍却了自己一次,她不能再舍却第二次。我们都知道,解先生的离去带走了她最后一点心软,她的心已经干涸了,她已经,没有气力再来爱你了,星然。”

“作为儿子,你可以怨她、怪她,但是不要恨她。她生下你,付出了半条命;又保护了你,付出了剩下半条命。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过去,鲜活而完整、自由又灿烂的过去,从前的、什么都有的安之岚。她最后一点执念只是抓住手里的权势而已,保住她自己而已,她可以为之牺牲一切,包括你,包括我。”

“她亲手打掉自己的孩子,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你和我,她的两个儿子。我父亲其实什么都知道,他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温暖不了她的心了,那颗安之岚的心已经死掉了。他只是在守着她的肉体罢了,守着她剩下的每一天平安和乐。”

“......我也如此。”

黑暗里,薄灯泪如雨下、甚至泣不成声,这两个形容词从来不会与他有牵连,但是在这个死寂的夜里,对着性命垂危、奄奄一息的我,放下了一切伪装,吐出了内心最深处的话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次放弃你,我知道这辈子,和你是再也无缘了。你对我的心意,我全都知道,但是我不能回应、也不敢回应,会毁了你,会毁了安姨,我这辈子最大的两处软肋。我只是想像我父亲那样,永远地守着我心爱的人,看着他的岁月春祺夏安、秋绥冬宁。”

“我一定会让你远离权势威逼,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现在我尚且顾忌安姨的想法,也囿于没掌控家族全部势力,暂时无法对抗燕陆联手。但是我一直在想办法,迟早会有一天,我能完完全全庇佑你,让你头顶的天重新高阔自由。这两年你在纽约平静度日,国内由我和陆昊苑默契支撑,才能弹压住燕鸿雪和陆昊笙。我会努力延续这种局面,无论他二人成长到何种地步。”

“你重于我的性命,星然。”

“此生不变。”

在我又一次陷入长时间的昏迷以后,薄灯简单收拾了家里,再次从露台上、冒着生命危险顺着水管爬了出去。

我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敢这么做的,年岁已久的水管覆满灰尘,每一个螺丝都被风雨锈蚀不堪,松松紧紧。他也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正常吃过饭,自己也不是什么受过特别训练的身体,五楼到地面,让人看一眼就头晕的高度,他却再次一点点蹭了下去。

去走向,那个病毒肆虐、充斥着死亡腐烂气息的世界。

他要去找药,无论是关门的诊所也好,死寂的医院也罢,他要去为我找退烧药、抗生素,来挽救我已经被死神夺走半条的性命。

孤身一人、手无寸铁。

我在漫长的落日里躺着,仅存的意识让我知道薄灯不在了,但是我没有任何关于“他是不是抛弃我走了”的猜想。我知道他一定是为我找药去了,踏上布满荆棘的征途,像一个烈士那样面对未知的外部世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没有多余的水分来流泪,我的嘴唇干裂、眼睛也刺痛,我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祈祷,前所未有的虔诚——

如果这世界上还存在那闭眼塞耳的神明,请赐予我最后一点垂怜——

让我的哥哥,我的爱人,我的保护者,能顺利归来,能抗住未知的病毒的侵蚀,平安地回到我身边。

只要他能回来,我愿意放下一切芥蒂,原谅一切抛弃。

我愿意和他斩断最后一点情意,让他余生安稳,家族永远风光无限、前程永远锦绣盛开。

我只要,他平安无事。

......苦涩的药片混合着清水被慢慢灌入我的喉咙里,腕间微微刺痛,好像有针剂被推入。额头上换了新的、刚洗过的冰凉毛巾,有人将我的被褥掖好,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妥妥帖帖。

好像有人在低低地打电话,但那一头永远是忙音,他尝试着拨打了无数次,最后放弃了,打出了最后一个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泠泠的女声。

“......我不能再呆在这里,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感染,也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陆昊苑,如果你能救下星然这次,我答应你一切要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任何,无条件。”

“告诉你的人,好好照顾星然,不用来寻我,如果我平安无事会自己回去,我不能见到任何外人,哪怕是你陆家的人,我不能有把柄落在陆昊笙手里。”

“快一点,星然身边必须有人照顾。”

他好像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没有。戴着手套最后一次隐忍而留恋地为我按了按被子,倒退着走了几步,看了我最后一眼,走出了房间。

我听到露台门再次打开的声音。

有人踉踉跄跄顺着水管再次攀爬。

我在黑暗里挣扎,感觉到自己心头上最脆弱的一块肉被残忍割去,十倍于曾经被抛弃的痛苦。我嗫嚅着嘴唇,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我知道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至关重要的人,但是我叫不出他的名字。

我甚至叫不出一句“哥”。

两天后,我清醒过来,陆昊苑的人赶到了。稳定的照顾、及时的抗生素和退烧药、充足的营养剂,我终于扛过了人生第一次面临的死亡威胁。我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旁边人的袖子,断断续续地喊:“...我哥呢?薄灯呢?你们快去找他!找他啊!”

“小姐不许我们去找他。”那个男人为难地说:“我们没办法违背小姐的命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拔掉针管,任血液回流、渗了满手,冷声说:“我自己去找,你们不要跟着。”

两个人大惊失色,想把我按回床上。

我一把抓起床头打空了的注射器,对准自己的脖子,面无表情道:“你们小姐让你们来保证我的性命安全,但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你们把我困在这里,确定我的性命能一直安全吗?”

他们忙不迭退后,紧张道:“.......您放下手里的针,我们这就开门!”

再次走出那道铁栅栏门,恍若隔世。仅仅走下五楼楼梯,我也觉得手腿酸软,虽然那种昏沉已经慢慢被抽离,我还是觉得一阵一阵的恶心想吐。

陆昊苑的人在暴力打开铁门后,看着我的目光依然万分紧张。我叹了口气,把攥着的针管丢开,缓缓鞠了个躬,说:“你们冒着性命危险来封锁区、照顾我,可我却施加威胁、强人所难,真的是很对不起,我为此道歉,也为你们救我一命而道谢。”

他们对视了一眼,左边那人讷讷道:“解先生客气了,小姐对我们有恩德,我们只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做事......”

“就送到这里吧,我家里尚且安稳,没有过非典病人,食物也还有一些。如果你们需要驱车离开,请把物资带上,以备不时之需。”我温声道:“我要去找薄灯,也许不会再回来了。希望你们能平安回去,见你们的家人。”

他们不再阻拦,也像我回了一个深深的鞠躬,我眼睛里有些湿润,更坚决地转身走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顺着大门一路走出去,径直走向了最近的药店。薄灯对这里并不熟悉,他为了给我找药,一定是优先搜索附近的诊所和药店的。所以他如果要自我隔离,也一定是会躲在药店里,至少那里还有一些救命的药品。

他在照顾好我之后,也一定会照顾他自己的性命。因为只有他活着,才能继续保护我,保护安之岚。

我的运气一向也不知道应该说是好,还是不好。路过了几家店铺,就在碎叶飘零的路口看到了一家药店。玻璃门被砸出一个大洞,招牌摇摇欲坠,我猫着腰钻进去,在一片昏暗里小声呼唤薄灯的名字。

转过两个药架,我看见了紧锁的房门,门口散落了一地叫不出名字的药瓶、医用口罩、医用手套的包装,还有一些空注射器。我强忍着眼泪,摸了摸门把手,敲了两下,说:“哥,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我们回家。”

内里一片良久的沉默,我等了会儿,说:“哥,我病好了,你出来吧,我来找你。”

又沉默了许久,慢慢地,响起薄灯嘶哑的嗓音:“......星然,我不能出来,我...我发烧了,不确定是什么情况,我不能见你,你走吧。”

巨大的恐慌瞬间击中了我,晴空霹雳也不过如此,我大脑一片空白,狠狠拧了两下门把手,未果,重重地拍着门:“薄灯!你别吓我!你出来,我看看!你出来让我看看!”

“我不能。”他语气里全是疲惫:“我吃过药了,你别等我,和陆昊苑的人回去。”

我想起空阔无人的街道,随处飘零的“抗疫”传单,还有从手机里看到的疯狂增涨的死亡人数,新闻里那些躺在隔离病房里、戴着呼吸罩死生不知的病人,心里恐慌更甚。我含着眼泪叫他:“薄灯,不管怎么样,我们一起扛不行吗?你出来啊,你让我看一眼,你让我看一眼啊!”

“星然,我不能。”他低声道,不知是不是呛进了冷风,剧烈地咳嗽起来,边撕心裂肺地咳着,边断断续续道:“我不能......我不能见你,我不能害你,我不能误你......我这一辈子,最多的两个字,就是不能。我不能......”

我潸然泪下,我们都知道他说的并不是疾病这一件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爱如逆风执炬,烧灼皮肤仍不肯放手。

我不明白命运对我为什么如此不公,我只不过简简单单求一份清楚明白的偏爱、一个全心是我的爱人,但我却怎么也得不到。

爱我的,肆意作践我;我爱的,百般逃避我。

我颓然脱力,滑坐倚靠在门口,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打湿了衣摆。我看着洇湿的面料,低低说:“薄灯,我病重之时,曾听到你与我告别。我那时便向神明许愿,如果你能平安归来,我便从此放手,只要你的未来如你计划的那样光明灿烂。现在这句话依旧有效,如果你平安出来见我,我从此抛却一切痴妄梦想,与你做回陌路人,忘却一切前尘往事。”

“你给我的爱,我一并还给你;你抛弃我的恨,我全部都原谅。我们从此不再有任何纠缠、亏欠,我是解星然,你是薄公馆的薄灯。”

“只要你平安出来,我只要你平安,懂么?”

长长的沉默,无边的寂静,薄灯那头无声了很久,他慢慢地敲了敲房门,这便是他最后的回答了。

我不再说话,从另一间没上锁的房间里拖出了一张打吊针用的竹榻,把药店玻璃门被砸穿的地方用药架堵起来,然后安安心心趴在竹榻上,裹着一床被子,说:“薄灯,我就在门口等你出来,你一定要出来。”

他没有说话。

我在门口一共等了他四天三夜,期间饿了就拧开药架上的葡萄糖水和生理盐水,直接往嘴里灌。

我大病初愈,凭着一些补充能量的糖水盐水很难坚持住,后几天我都是睡了醒、醒了睡,饿到最后胃里就从火烧火燎变成毫无知觉。撑住我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等着薄灯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醒与梦之间,我想了很多,从十二岁送走爸爸、来到薄家,到后来被陆昊笙和燕鸿雪盯上,再到在陆昊苑的帮助下逃到NYU,跟着安蒂亚斯回国,在自己家里被薄灯救回来。

我是怨过安之岚,她当初不把我带回薄公馆就好了,让我在尔镇市平安长大。但是美貌并不是远离了权力纷争就能远离灾祸的,尔镇市的天空再小,当年安之岚也没有在这里得到平静的人生。而且我这么不甘落于人后的要强性格,一定会考进T大或者N大,迟早还是会招来无端的觊觎。

在薄公馆的庇佑之下,至少我十二岁到十七岁这几年,是没有受到骚扰的。那些语言上的鄙夷和嘲讽,现在想来,和陆昊笙、燕鸿雪甚至燕濡山带来的囚禁、强奸、暴力相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

我在安之岚眼皮底下的这几年,至少是没有因为容貌而遇见过恶心事的,对吗?后来的怨怼、恨意,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本应当有的母爱和兄长情谊,但是安之岚和薄灯,本来谁也不欠我的,我其实并不应该因为自己没有被选择就生出怨恨之心。

我身边的人,拥有的实在太多了,比如从未见过风雨的宋敏敏、有权有势要什么有什么的陆昊笙燕鸿雪,我只知道去看人家有什么,却从来不看人家没有什么。

燕鸿雪生母难产离世,在喜怒不定的父亲的苛求下长大,和生父后母斡旋,仍能在每个方面都稳稳压我一头。陆昊苑父母分居,连一个完好的身体都没有,却仍旧竭尽全力活着,甚至全力帮助每一个能帮到的人。哪怕是宋敏敏,娇生惯养,也咬牙去参加艺术生集训,去考一个对她的未来没太多帮助的大学,只是为了让爸妈能为她自豪那么一会儿。

而我到底在干什么呢?我沉浸在爹不在、娘不爱的身世里自我伤怀,对任何人先抱有防备和冷漠,没有几个处得来的同学,以至于被陆昊笙燕鸿雪报病假囚禁的时候,甚至没有人来打听打听、看望看望。我在陆昊苑的帮助下逃离,被薄灯送到NYU上学,虽然孤身一人,但从未缺过钱帛,住的是中心地段的公寓,交的是普通人倾尽家产才能交上的学费。我确实很努力,但是我的其他留学生同学们就不努力吗?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白天上学、晚上打工,也只是在竭尽全力地谋求一个完成学业的机会!

别人不提,我爸当年处境比我艰难百倍。

他是孤儿,父母双亡,而我至少拥有过生父的爱,母亲也从未在物质方面苛待我;他从偏僻的尔镇市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考进顶尖学府T大,我读着全国政治中心的顶尖高中成璧才能保送到N大,到现在连一个PDh都没从安蒂亚斯手里啃下来;他用自己最纯净灿烂的爱意追逐到了安之岚,在尔镇市的那几年也是成功庇佑了妻儿,安下了自己的家,而我如今仍像一只丧家之犬,在T市和G市的夹缝里,在陆昊笙和燕鸿雪的围追堵截里惶惶度日,困囿在过去的噩梦里自伤自怜,从来没想过怎么去正面应对他俩,只是躲在薄灯和陆昊苑的翅膀底下逃避现实。

我其实就是妒忌、怨怼、乖张、孤僻、自私,我用爸爸的标准去衡量一切,不像爸爸那样全心全意对我,就要被我苛责。可是别人又凭什么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安之岚给了我一个健全的身体,没让我和陆昊苑一样年寿难永;薄公馆给了我物质充裕的少年时期,接受了全国顶尖的教育,让我能触及世界知名学府NYU。薄灯带我逃离国内,在纽约过了衣食无忧的两年生活,现在又放下一切来救我的命。哪怕是陆昊笙和燕鸿雪,也是曾经有为我补习、替我铺路的时候的。我也将我所受的侮辱尽数报复回去,他们也只是全盘收下。

我一直都竖着尖刺、防备着所有人、苛求着所有人,确实,依靠这份警惕心,我避开了很多陷阱,走出了我自己想要的未来。但是我是否也切实的对不住一些人过,我是否也确实对他人苛责太过?

我以我爸爸为毕生目标,但是我是不是错走到了另一条完全与他不同的岔路上去?他青少年时所面对的恶意、鄙夷、嘲讽难道就会比我少吗?他未曾报复、未曾憎恨,他自始至终都笑着面对每一个人啊!

我满心憎恨着薄公馆,憎恨着给我带来不幸的T市权贵阶层,但是我自己是否本身也享受到了荣华富贵的余温,享受到了平常人没接触过的特权。我只是不甘心自己身在权力中心,却不能掌控权力罢了。但是如果不想做权力的玩物,只能要么远离它、要么掌控它啊!

我的心态,从十二岁认识到自己和那个阶层之间深深的天堑开始起,就失衡了。我羡慕薄灯,羡慕燕鸿雪,甚至羡慕陆昊苑陆昊笙。后来他们有些人因为我的颜色痴恋我,所以追逐我、渴求我,我变本加厉的厌憎,除开一部分是厌憎他们对我的暴力和侵犯,另一部分是否也有“你们也不过如此”的得意和鄙夷?

我一面怨恨安之岚和与她一脉相承的容貌,另一方面我是否也有意无意的恃美行凶?在G市与薄灯意乱情迷的那几个月,我也放纵自己用身体和颜色去勾引薄灯,放纵自己妥协于人事情爱?

鱼水之欢,本来就抵不过责任和义务。在薄公馆与我之间,薄灯选择了另一头,我凭什么生出怨怼之心?他从未有任何许诺,我凭什么要求他选择我?

这么多繁杂的思绪,我的心潮如滔天巨浪狂涌。醒与梦之间,我任由泪水打湿了被褥,一点一点把那些困囿在旧事里的怨恨、不甘、嫉妒流尽,眼睛却慢慢地、越来越清明。

如檐下滴水飞散、云开雨霁、片月出山,我真真觉得半生至此,大梦初醒。

第五天早晨,门锁传来轻轻一声“喀”,我瞬间惊醒,警觉地抬起头紧盯着门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吱呀”一声,木门被干脆利落地打开,现出满身疲惫却目光明亮的薄灯,胡子拉碴,衬衣到处是灰、皱巴巴的,裤管撕开了好几处,但却精神奕奕,含着微微笑意站在原地。

“应该照顾你的那几天被传染了......总之不是非典。”他笑着说。

我来不及叫他,只觉得满心都是惊喜和庆幸,眼前一片烟花绽放、晴天日出。我瞬间跳了起来,一把冲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薄灯也紧紧回抱着我,不住地轻拍着我的背,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我深吸了一口气,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平静,后退一步,慢慢松开了他。薄灯看着我恢复平静的脸,目光里慢慢掺上几分探究和迷惑。

两行泪水从我脸边慢慢滑落,我深深的、久久的凝视着他,这个我真真切切全心全意爱过的人,展开一个明亮的笑容,郑重而认真地说:“哥,我和你回N大,安蒂亚斯吩咐的事总是要做完的。但是我不会和你回家了,我的家在尔镇市,你的家是薄公馆,我们永远都.....不会一起回家了。”

看着他,我再次聚拢起笑容,但是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我只是望着他,再次郑重地缓缓说:“你是我哥,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就像安之岚是我母亲,无论你和她认不认我,我都会认你们。”

“哥,我们走吧。”

薄灯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他探究的看着我,试图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但我的眼神始终坚定,哪怕泪盈眉睫,也一直毫不退让地看着他。良久,薄灯的眼眶慢慢红了,我看着他沉静如乌玉的眼睛里也凝聚起泪光。他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泪意,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他就这么含着眼泪,带着微笑看着我,慢慢点头。

“好,哥带你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八月,N大管理学院出具一份长达几百页的情况说明、学院意见以及处理通知,我仔仔细细装订好,得到了安蒂亚斯的首肯之后,和冯元杰老师吃了最后一顿饭,买好了从G市回来的机票。

薄灯全程陪同,我与他保持着极有分寸的距离,一夜之间,我们之间那种粘稠、隐秘而又无处不在的暧昧气息好像全部褪去。他还是我十二岁见到的那个沉静温和的兄长,在我身后默默张开羽翼给予庇佑。

处理完最后的手续,薄灯陪着我走出N大的正门,我拦住他想给我叫车的手,笑着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哥,就送到这里吧。”

他还是凝视了我很久,慢慢把手放下了。我向他笑了一笑,抱着一大册资料走了。

十几步之后,薄灯在我身后说:“星然,我永远都是你哥,庇护着你的平安喜乐,这一点不为任何人所改变。”

我没回头,只是笑着摆摆手,踢踢踏踏潇潇洒洒走了。

那天风高云淡,薄灯长身玉立,身后万千花束盛放,如云蒸雾笼、烟霞万千。那些花细小而芬芳,虽然单看平平无奇,簇拥在一起时,却有无边无际的靡丽,让我想起了薄公馆的紫藤萝。

十年前,我走进薄公馆的那天,薄灯穿着深色毛衣、雪白衬衣,头发一丝不苟,十足十的贵公子模样。

“小灯,这是然然。”安之岚说:“我的另一个儿子。”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似把我交到了他的手里,从此就成了一个和薄公馆一样,他必须去承担的责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承担,就是十年。

在走近机场之前,我被另一车人拦下,恭恭敬敬送到了熟悉的疗养院里。

陆昊苑还是穿着鲜妍的红裙,如一枝滴露的红玫瑰。见到我的一瞬间,笑得眉眼弯弯,招手让我在她身边坐下。

我见到她,心情极好,与她开玩笑:“外面非典这么严重,你还躲在这里,陆家不催你回T市啊?”

她歪着头看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T市那个气候,我回去只怕死得更快。还不如躲在这里呢,只要疫病没传进来,我这里就是安逸的。”

我羡慕道:“你这里确实是人间净土。”

陆昊苑还是带着那种快乐的笑,这次却凝视着我,直到把我看得有点毛骨悚然,忍不住说:“你看着我干嘛,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笑嘻嘻地说:“然然太好看啦,我想多看几眼,以后就看不到啦!”

我立马捂她的嘴:“别瞎说,嘴上没点忌讳!”

“不是啊。”陆昊苑还是笑,只是这一次不一样的是,她的眼睛还是清澈的,琥珀色的眸子就像映着秋阳的池水,慢慢泛起忧伤的光。她就这样笑着看我,语气很平静:“然然,我可能撑不了很久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睁大眼看着她,满脸愕然。

“非典是烈性传染病,属于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我是早产儿,肺功能发育不完全,哮喘年年发作,所以在南方休养。”她的语气轻描淡写:“非典爆发的时候,我也在尔镇市附近,染上啦。上个月在ICU躺了一个月才抢救回来,但是医生说,肺部受到了无法逆转的永久性损伤,就像勉强上路但是容易熄火的机器,可能撑不了五六年啦。”

......尔镇市。上个月。

急车长驱而来、想救我于危难之中的,并不止薄灯。

还有这个身体孱弱、笑靥如花的陆陆昊苑。

所以当薄灯闯入我家的时候,陆昊苑接应的人才会来的那么快,并不是因为她料事如神,不过是因为,她当时本就在尔镇市边缘。

无边无际的泪水从我眼睛里流出,我瞬间泣不成声,除了哭泣实在是别无他法。我恨不得时光倒转,回过去掐死那个只会用逃避解决问题、心胸狭隘又孤僻的我自己。

陆昊苑的手落在我头上,慢慢地抚摸着,我这才留意到她今天的脂粉很厚,遮住了苍白孱弱的脸色。口红也艳,盖住了干裂的唇。我更加难过,那一瞬间的悔恨铺天盖地而来,恨不得就此随她一并去死,免得再祸害人间。

“不要哭,然然,这是我的命,我早就接受了。不怪你,不怪任何人。”陆昊苑笑着说,琥珀色的眼睛里也慢慢泛出泪光:“我心里只有两个放不下的人,除了阿笙就是你,我把你当亲生弟弟看,和阿笙没有什么分别。姐姐为了你,做出什么事都无怨无悔。”

她仍旧笑着,只是泪水慢慢滴落,在她另一只纤细枯瘦、青筋暴出的手背上:“我只是担忧,我如果不在了,单凭薄灯一个人,怎么扛得住阿笙和燕鸿雪联手......我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个办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收回抚摸我的头的手,转而仔仔细细擦去我的泪水,让我笔直笔直迎上她端正澄澈的目光。

她说:“然然,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哪怕我不在了,你也是陆家的姑爷,我父亲、母亲一定会看在我的面上庇佑你。在我的名义之下,阿笙不敢乱来,单凭燕鸿雪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对你做什么。”

她说:“只需要一纸婚书,我才能确保你的自由,永远不被妨碍。”

她说:“然然,就算姐姐不在了,也要永远保护你。”

在她温和又哀伤的眼睛里,我所有的防备、冷漠、警惕全部溃不成军,像瞬间被一场山洪冲垮。我呜呜咽咽地抱住她柔软馨香的肩膀,任凭泪水打湿她的头发。

我哭着说:“好,没问题,我答应你,姐,我听你的话......以后我只听你的话!”

陆昊苑低低叹了口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说:“然然,别哭。”

“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哭了。”

“姐姐只想看见你真心实意的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飞机在T市机场降落,我打车回到T市,把这份来之不易的资料交给安蒂亚斯。他蓝色的眼珠里有很明显的笑意,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件极其合心好用的工具,笑着说:“很好,解,你的能力的确不错,我会向学院提出建议的。”

“十分感谢您,但是不必了,安蒂亚斯先生。”我礼貌地躬身:“我在G市遇见了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孩子......我会撤回PhD申请文件,不会再和您回NYU了。下个月我会在国内结婚。”

安蒂亚斯脸上出现了深深的愕然,我不再说话,再鞠一躬,权当是感谢这个严苛的白人精英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在学院门口果不其然碰到了陆昊笙,他站在树荫下,白上衣、牛仔裤,深栗色的头发带一点微卷,五官深邃又英俊,琥珀色的眼眸看着我的时候,盛满了阳光一样的笑意。

他看起来其实真的挺好的......如果略去他对我做的那些事的话。

“回去吃饭啦!”他冲我招招手,一副久等的样子。

我望着他,心里有微不可查的叹息,不知道为什么,想想自己的那些计划,忽然安定下来。

自从尔镇市醍醐灌顶般的那几夜以后,再加上和昊苑的商议,我再看这一切,忽然就平静下来,好像过去种种,都恍如一场大梦,已经没有多少强烈的情绪残存在心里,从前无法直视、无法回想的那些事,也可以很平静地去回忆。

因此我再直视陆昊笙的时候,好像就褪去了那些憎恨的滤镜。他身材高大、容颜英俊,微微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和昊苑如出一辙的好看,有逼人的风采在周身流转,是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看见的那种类型。

而他现在对我一往情深、倾心以待,我看着他,忽然就有点想笑、又有点释然在心里。

于是我点了点头,说:“好吧。”

他竟然睁大了眼,愕然又惊喜的样子,大概是还准备了无数腹稿来应对我的推辞拒绝,但是一拳却打空在了棉花上。我更觉得好笑,伸手推推他的肩膀:“愣着干什么?去开车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昊笙如梦初醒般,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他那种一瞬间憋了话想说但又生怕我反悔、飞快冲去开车的样子,实在是很好玩。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他竟然如此好捉弄?

其实抛开其他来看,他也不过就是个任性骄纵的青年人,昊苑喜欢这个弟弟,不是只因为血缘关系,是陆昊笙实在是一个好弟弟。

不过一两分钟,陆昊笙的车就开了过来,他跳下来给我开门,我从善如流地坐进副驾驶,很自然地系上安全带,扭头问他:“中午吃清淡点?我肠胃还没好。”

他捣蒜一样点头,皱着眉边开车边绞尽脑汁地在思考,估计在思考哪家饭店曾被我夸过。我看着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觉得实在是有意思,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

他开到下一个红绿灯,抽空看了我一眼,却发现我面朝着玻璃窗无声大笑,竟然愣了,俯身过来抓着我下巴看了好几眼,不可思议地说:“然然,你今天是怎么了?我,我是第一次看到你笑这么开心?”

我没忍住,眼睛都笑弯了,说:“我又不是褒姒,笑一笑有什么稀奇的?你见得少,只能说明我以前看见你就不开心罢了。”

他讷讷道:“那你现在见到我会开心吗......你以后能不能多对我笑一笑?”

我忍俊不禁:“哦,看你表现了。”

大概实在是我这么开心的样子实在是太少见,陆昊笙一路上都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知道脑子里又在飘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到了饭店车库停好车,我刚解开安全带想开门,就被他猛地扑在了座位上,灼热的唇舌轻车熟路地探上来,勾着我的舔吮吸咬。我浅浅推了两下没推动,干脆放弃了,改换手勾着他的脖子认认真真亲了个爽。

陆昊笙大概是最近这段时间憋疯了,抓着我按在座位上亲了个昏天黑地,我能感觉到他身下硬邦邦地顶着我,嘴也很不老实地往脖子里钻。我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半开玩笑道:“喂,我还饿着呢,你最好控制控制。”

他僵住了,半晌半晌,慢慢蜷着身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明亮的欲色,眼巴巴又渴望地盯着我,但是却愣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敢再碰我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好像忽然就隐约碰到了控制他的方式,其实并不需要我从前那样玉石俱焚两败俱伤的反抗,也不需要燕鸿雪那样威逼利诱与虎谋皮的引诱,其实,仅仅是需要我一个笑、两句话、一个奖励一般的吻,或者安抚地拍拍,陆昊笙就会像被驯服的野兽那样乖乖地控制自己。

其实,掌控他的缰绳一直都在我手里,连着他的心。只不过我从前全然拒绝触碰一些和他有关的东西,才会把自己折腾到遍体鳞伤,才能得到一点点喘息的余地。

我忽然就明白了,偏着头看了他两眼,含着笑意说:“你现在能冷静地带我去吃饭吗?如果不能的话,我就自己去了。”

陆昊笙捂着脸,在方向盘上趴了片刻,深呼吸了一会儿,面色如常地直起腰,对我苦笑着说:“你都这么说了,我又不是随时发情的牲口,还能怎么做?”他亲昵地摸摸我的脸,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神色说:“我不听你的话,我还能听谁的话?”

我满意地打开门,走出车,关上门。地库里的天花板矮小又逼仄,但是就在那一瞬间,我面前仿佛打开了一扇无形的门,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菜色清淡,基本全是我爱吃的食材。陆昊笙在我对面一边吃一边观察我的脸色,好像生怕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根本不看他,自顾自吃了个七八成饱,擦擦嘴,看着他宣布道:“我跟安蒂亚斯说了,不去NYU读PhD了,回头纽约那边把我的毕业证书寄过来就行。”

陆昊笙瞪大了眼睛,罕见的蠢样子成功地娱乐到了我。他结结巴巴道:“虽然...但是...然然,我、我——”

“跟你,跟燕鸿雪没有关系。”我打断了他:“我申请了黎政院的硕博连读,NYU的招牌确实是世界通用,但是我本身是亚裔,安蒂亚斯是典型的白左精英,在他那里我拿不到多少机会,就算呆十年也只是个边角打杂人。但是在黎政院,我能接触到最核心的项目组,这对我将来留校任教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加重了语气:“现在不再是以前外国的月亮比较圆的时候了,国内外的社会意识形态战争已经显出雏形,如果我读完PhD以后再回国,不一定能被黎政院的老前辈们认可。我本科是N大和NYU联合培养,对北方学术圈一无所知。”

陆昊笙好像被巨大的馅饼砸得有点晕晕乎乎,结结巴巴道:“啊,你觉得好就好,我没什么意见......你需要什么帮助吗,我、我——”

“我需要你带我和黎政院的关彦院长吃一顿饭。”我语气很平静:“我问过了,关院今年没打算招学生,但是我想进他的组。我借的是安蒂亚斯和黎政院合作项目的名义,不是正经国内推免来的研究生,所以学籍方面仍然落在NYU,只是硕士阶段由黎政院代为培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昊笙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满口答应道:“没问题!”

我盯着他的眼睛,全是赤忱和喜悦。我知道,他这件事确实不会骗我,他也有能力做到。我不会相信他们所谓的“言出必行”,我自己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对他们的每一句话。

“第二件事。”我继续说:“陆昊笙,你不是读研的材料,黎政院也不适合你,你应该回部队去,继续走你父亲给你安排的那条路。”

陆昊笙的脸色僵住了,他讷讷道:“我知道,但是、但是我考研很努力才考上的,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我......”

考上黎政院的研,绝非易事,虽然他在复试环节可能受到了一些照顾,但是就初试而言,的确是公平公正,陆昊笙为人心高气傲,想也不屑于去做偷鸡摸狗之事。我知道考研的不易,有些不忍,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我冷静道:“我知道,但是读研需要做学术,你从小舞刀弄枪,对写论文、看文献、做项目能有多少热情?就算勉强毕了业,你准备用一个管理学硕士学位去接班你父亲的位置吗?陆司令能允许吗?”

他又要再开口,我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头,微微蹙着眉,说:“陆昊笙,我不是为了远离你,才让你退学去部队。我这些话,有没有道理、有多少真心,你不是傻子,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任何人生下来,天赋早就已经决定了很多东西。你体能从小出众,精力充沛、果决勇敢,流着关内陆家的血,本来就应该是在军队长干的好材料。你离经叛道非要来做学术,自己也不会有多少成就,部队是吃青春饭、吃资历的地方,你到了快三十岁再去接班,谁会服你?十几年的士官们?四十岁的基层干部?”

“我知道你寒暑假一直在军营厮混,论综合素质不输你父亲手下的特勤队、警卫连,但是你毕竟不是正经军校出身,在你这个年纪,同一条路的年轻人早已经攒了好几年基层资历了。你现在再回去,必然要用数十倍努力去追平,没有人会因为你是陆司令的儿子就无条件服从你,你也不是甘于一辈子屈居父亲光环下的人。”

“陆昊笙,你是陆家未来接班人,薄灯今年毕业就会回T市接手薄公馆,已经攒了无数国奖光环;燕鸿雪决心从政,他留在黎政院没有任何毛病,他父亲本来也是吃这碗饭的。但是你的天空不在这里,陆司令在你这个岁数,已经在边境日夜巡逻、出生入死了,你难道真的要强行为了情情爱爱去走一条不适合自己的路,在而立之年才发觉自己被薄灯、燕鸿雪、甚至是我甩在身后?”

“关内陆家的雄鹰,为什么要在黎政院这个笼子里困住自己呢?陆昊笙,你不要被情爱蒙蔽了头脑,人生不是离开了感情就不能活。你首先是陆昊笙,陆家的话事人,陆司令为中央军委精心培养的后备人才,然后才是你自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么多个寒暑假,光是为了你练射击,陆司令给你批了多少弹药耗材?这些数量的热武器,就算是十个狙击手也能培养出来了。现在全都花费在你的身上,你却把自己困在黎政院、困在我身边,你觉得你能对得住谁?”

这连珠炮一样兜头盖脸的话,好像把陆昊笙说愣了。他怔怔的看着我,眼里全是复杂莫名的神色。

良久,他才正色道:“然然,我心里有计较,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想过很多次了。我是权衡过的,只是我实在放不下你,三十岁还能去建功立业,但我知道一旦现在放手,你就立即天高海阔飞不见了。”

“从前我做过了很多混账事,我从来没打算给自己辩白。少年时候,我以为我自己讨厌你,也对安夫人有诸多误会。但是我那时候其实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靠近你,又找不到理由去靠近你,你越抗拒我,我越生气。只有我对你口出恶语,你才会正视我,其他时候,我在你眼里就好像一团垃圾。”他苦笑了一下,神情涩然:“后来的侮辱侵犯,也并非我本意,我只是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对待心仪之人。我那时候并不知道爱是关爱、呵护、包容、理解,喜他所喜忧他所忧,他有青云志我做通天梯。”

“我知道,我那时候一味打压、掠夺、侵犯、侮辱,自我自大自私自利,对你没有一星半点尊重理解。我后悔了,我想弥补。”他苦涩道:“时光不能倒流,我只是想,守在你身边。就让你做你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按照你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我轻轻摇头:“可是我要的并不是依靠你和燕鸿雪得来的生活,我要自己掌控自己,说我想说的话、做我想做的事。不必提心吊胆得罪了谁,不必小心翼翼去讨好谁,一切尽在我意料之中,得到他人真心实意的尊敬和信服。这一切,你给不来,只有靠我自己去取。”

陆昊笙神色更暗,眼睛里甚至弥漫开凄楚。我竟有些不忍再看,却硬起心肠,继续说下去:“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我未来将在黎政院念书、任教,而你也应该去走你应该走的路,肩负起陆家的责任。”

“那你......”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桌面下的手无意识地攥了攥,好像在握紧那根拴着面前这头大型野兽的缰绳。我平静道:“暂时不会走。”

陆昊笙唱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都因我这一句话活了过来,身上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又慢慢恢复过来。他笑弯了眼睛,慢慢挪过来吻了吻我,笑着说:“好,然然让我去,那我就去。”

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琥珀色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释然喜悦。那喜悦又有点复杂,好像直到此刻,我终于迈出了驯化这头野兽的第一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会有很多步的。

就像安之岚教过我的,身在权势中心,无法逃离,那便驾驭。

当日,陆昊笙提交研究生放弃录取资格申请书,在陆司令的安排下,走特招军官途径进入部队,拟定八月前往边境。

入夜,我蹙着眉对着电脑敲论文,冗长的文献综述晦涩难懂,然而这是我每天的功课。做论文功在平时,特别是我们学文史类专业的,基本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去看世界,没有一定的文章底蕴很难写出令自己信服的东西。

陆昊笙像只大型犬一样在我身边转悠,时而端进来一杯热牛奶,时而给我腰后面加个靠背,我看着他团团转的无聊样子,笑着敲了敲回车键,问:“怎么,你一点儿事也没有,来帮我看看论文?”

我跟他虽然都是黎政院的,但是专业方向不同,不过管理学概念相同,我的东西也没有晦涩到他看不懂的地步。

陆昊笙讪讪然道:“不了......我本科学的不是这个,考研的时候也是死记硬背抱着专业书在啃,我对看论文真是没什么兴趣......”

“说了让你别走这条路,你哪有这个耐心去做。”我笑道:“不过现在大部分学生其实都这样,没想好自己到底是准备做什么,适合做什么,急急忙忙地就来考研了。虽然我想像我爸那样做学问,但是我确实也对理工科没什么天赋,就算读研究生也不会干他那一行的。在每一次做选择之前想清楚自己适合做什么,比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重要。”

大概是我的笑容太灿烂,陆昊笙的眼睛逐渐深沉下去。如果此时我回头看一眼玻璃,大概能看见我自己眉眼弯弯、神采流溢的样子。我不清楚,但是我能从陆昊笙泛起痴迷、专注的眼睛中窥见一二。

他慢慢凑上来,迟疑着看着我,试探性地在我耳边挨挨蹭蹭,一副又像靠近又害怕拒绝的样子。我忍不住搓了搓右手食指拇指,确认了那根无形的缰绳的存在,挑眉看了他一眼,微微扬起下巴,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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