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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2 / 2)

他撑着下巴,苦思冥想许久,迟疑出声:“那……那你回去告诉他,我身在偏屋,心在他那儿。”

丫头一愣,随即羞红了脸,低下头收拾好碗盘,半晌嗫声道:“……省得。”

李三少见她这般模样,有点不放心,叮嘱道:“记得说。”

丫头羞羞答答地嗯啊一声,脚步飞快地跑了。

(七)

转眼间,又是三个月过去。

寒冬将尽,初春伊始。

中庭的枯树在一片茫茫雪色中,颤巍巍吐出一点嫩绿新芽。

张六娘站在青黑的屋檐下,手上捧着一盏瓷色细腻的茶碗,目光深浅难测地望着枯树,不知在想甚么。

他身旁的丫头认出那是李三少用过的茶碗,面露不忍:“三少夫人……”

张六娘陡然回过神,了无生气地掀了掀眼睫,复垂下眼,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茶碗边沿,方才轻轻地问:“听说他是在翠姨娘身上死的。”

这几乎快成每日必说的词儿了,丫头答得很快:“是。”停顿一下,她忍不住劝慰道,“三少爷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翠姨娘这般缠着他,必定会出祸事的……说到底,还是三少爷自己把持不住……”

话音未落,她飞快垂下头,似是在对自己言主人之过而懊悔。

张六娘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手指又摩了摩茶碗边沿,低不可闻道:“如此说来,倒是他该死了。”

丫头这次不敢答了。

她心犯嘀咕,这三少夫人,着实怪得很,自三少爷死后日日如此说话,怕是离疯不远了。

不过她又有点怜惜他,因三少爷死得太难看了。

听伺候翠姨娘的媳妇子说,是三少爷自己体力不支,在行房事时旧病复发,猝死在了翠姨娘身上。

这消息一传出,李家登时疯了两个人。

一个是被吓傻了的翠姨娘,一个是爱儿如命的刘氏。

反倒是生前与三少爷浓情蜜意的三少夫人,镇定得很,有条不紊地指使丫头仆妇搬三少爷尸体去火化,又寻了高僧来作法,将三少爷的骨灰安置在了李家宗庙。

可以说,没有三少夫人,三少爷便没法这么快地“入宗归祖”。

媳妇婆子虽在私下里嚼他冷血无情,但面上见了,仍是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三少夫人”。

丫头起初也觉得他冷血——哪有自家官人死了,连一滴眼泪都不落,就开始着手操办丧事的?

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推移,有一日,她陡然醒悟过来。

能摆在明面儿上的疯,例如刘氏,例如翠姨娘,那都是疯没入心的表现,像张六娘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才是真正的病入膏肓。

想通这一层后,丫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愈发怜悯他起来。

日头便在这一家没有声息的悲痛中,稳固不动地迁移。

又一年春至。

大雪将停。

满院的茫茫雪色,在愈渐浓厚的金黄之下,一点一点地逐步消融。

凛冬已逝。

丫头脚步轻快地朝中庭走来,看见张六娘想去抓地上的雪,不由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手:“现在可比不得深冬的时候,地上的雪脏得很哩。”

张六娘一愣,缩回了手,很腼腆的、很柔和地冲她笑了笑。

丫头见他未曾梳髻,软软亮亮的黑发散落在肩上,映得肤色极白,眉眼乌黑,一时间美得简直雌雄莫辩,脸上不禁一红,嘴上硬邦邦地问:“给你梳髻的媳妇子呢?”

张六娘很落寞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她没来。”

这也算是常事。丫头例行公事地斥责了几句,解下自己的发绳,道:“我来给三少夫人梳罢——但我这儿没有别的饰物,仅有一根麻绳,三少夫人莫要嫌弃才是。”

张六娘目光又空茫起来,好半晌,声音很轻地说:“他从前也爱给我梳头。”

丫头常偷闲来照看张六娘,类似的话听得太多,起初还有些感动,到最后只剩下麻木,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三少爷与三少夫人鹣鲽情深,我们都省得。”

张六娘低低地说:“可是他死了……”

丫头急道:“六娘子别动!要绑歪了!”

张六娘猛地偏过头,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十分幽沉:“他是怎么死的……”

丫头气恼道:“那些婆子日日在你耳边嚼舌根,你还不晓得吗?他是在翠姨娘身上死的——你看!果然绑歪了!”

她低下头,懊恼地捧起张六娘的头发,待要再绑,谁知骤然与张六娘打了个照面。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被死去的三少爷附身,心里茫茫然地想,她家六娘子真是太好看了。

怎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呢……于无边无尽的秀美中,透出一点含而不露的英俊。

——不对,英俊?

她睁大眼睛,又盯了一会儿张六娘,发现不是自己眼花,而是对方确实很英俊。

鲜明的轮廓,挺拔的鼻梁,黑沉的眼睛……比她见的任何一男子,都要英俊。

丫头心下骇极,手上不由自主地一松,麻绳轻飘飘地落地。

而她一个不留神,被张六娘抱了正着。

丫头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十分冷静:“——他不是旧病复发死的。”

她内心诧异,下意识挣扎起来:“六娘子!你先松开我……你刚说甚么?”

张六娘偏过头,目光极深地凝望她,语气很淡:“他不是旧病复发死的。”

丫头渐渐停止挣扎,愣愣道:“那三少爷是……?”

张六娘竟微笑了一下,低而又低地出声道:“你还记得,夫人让你送的那杯参茶么?”

丫头道:“记得……”

说罢,她咬破舌头般地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张六娘看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在里面下了春/药。”

丫头骤然松了一口气,满头冷汗道:“我当是甚么,仅仅是春/药哩……六娘子说得这般肃然,我还以为是毒药。”

张六娘很落寞地笑了笑,松开丫头,一步一步、形容端庄地走到中庭,低下/身,握了一手雪:“他身体不好,能行房事已是勉强,再用春/药便成毒药。”

他回首看丫头:“我与他同房半年,自是晓得这个理的。”

丫头张大嘴,接不上话。

张六娘摊开手,雪如细盐从他指缝中洒落,语气很平静:“所以,我知道他死的时候,心里并不惊讶,”他神色又温柔又落寞,“——他本就是我杀死的。”

好半晌,丫头才吃力地挤出声音:“可是——”

可是这样与你有甚么好处?

张六娘道:“没有可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见不得他纳妾。”

丫头终于找到反驳的余地,忙道:“那妾是借来的!”

张六娘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眼神里仿佛藏了一团冰冷而骇然的幽火,他说:“借也不许。”

丫头答不上话了,只有费力捂住嘴,身体惊诧地发抖。

张六娘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目光像是落在她身上,又像是落在更远的地方。

她还未反应过来这一笑的含义,只听“砰”的一声响,像是有甚么重物砸在地上,丫头倏然从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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