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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毓,开开门,我是倪迭香!”门外响起的是倪迭香悦耳的声音,她一向温柔有礼,在她面前我强硬不起来,缓缓拉开了门。
她还是那么美,那么淡然,那么妖娆袅袅,巧笑嫣然地对着我,只有她一人,不见善渊的身影。她柔软的手拉着我粗糙的手,不由分说地拖我下楼。外面已经星空灿烂,灯火阑珊,公寓楼下停着一辆小车,她开了门推我进去,然后自己也上车坐到我身旁,又对司机说了句:“开车!”
“去哪?”我不悦地看着她,她一直握着我的手,怕我跑了似的,“到了你就知道了。”她微微笑道。我扭头望向车窗外,揣测行车的路线。这条路我太熟悉了,是通往周家的,果然,不一会儿,车子就在周家大院前停下。
她又拉着我进屋,奇怪的是,屋里不见了杨定之,布局摆设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让我宛如梦中。还没来得及发问,她又带我到我曾经住的别院,轻车熟路的架势,比我这个曾经的女主人还甚。
这里的一切也是分毫未变,我们径直上了二楼,来到我的房间,她将我按在床沿坐下,自己又出去了。我的思绪完全凝住,只有眼睛不闲着,四下打量这个房间,恍若隔世。
发呆了片刻,倪迭香端着两杯茶进来,递了一杯给我,茶雾缭绕,散发淡淡地花香。她顺势坐到我身侧,轻声道:“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茶,就自作主张给你泡了我喜欢喝的茉莉香片。”我猜不透她的用意,不自在地对她笑了笑。
她垂眸凝视着地板,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我也在组织言语,想着怎么开口与她交谈。片刻后,听她婉转轻叹一声,“小毓,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点点头,她又笑了,其实她笑起来更美,没有了冷冰冰的距离感,而是沁人的温柔,让人无法不生好感。
“其实我早就想和你好好谈谈了,就是找不到机会,一拖就是好几年,时间可真是比流水还快。小毓,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她的歉意让我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安,老实说我现在很害怕别人跟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我欲开口,她继续道:“让我先说完好吗?我有好多话想说,从哪儿说起呢?”
她思索几秒,理清了头绪,娓娓叙来:“我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日子很清苦,但是童年也算开心,孤儿院的人都对我很好,我自小就喜欢唱歌,每次孤儿院有什么活动,总是我做小代表。我十六岁的时候,院里举行了一场感恩晚会,邀请了城中经常募捐的慈善人士参加,其中有一位导演看中了我,极力说服我出演他的新戏,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院里的人要我答应我便答应了,然后就走上了演戏这条路。
“我懵懂单纯,以为拍戏就是拍戏,没有想到其中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导演经常对我出言轻薄,动手动脚,我很害怕,想逃离也逃不了,因为已经签约,要是我走了,孤儿院肯定会有很大麻烦,我无计可施,只能暗自忍受。那导演见我不识实务,对我愈发得不客气,本来是出演主角的,后来给我改了个最受气的角色,戏里戏分都受尽了别人的白眼,我都咬牙坚持着,有一天,要演一场别人向我泼茶的戏,我知道他们是故意整我,茶水泼了一杯又一杯,导演就是不满意,也不晓得被泼了多少次,他们总算作罢。那次我再也忍不住,寻了个暗处,一个人躲在那里压抑地哭泣。正哭得肝肠寸断时,有人递给了我一块手帕。
“我抬头望去,他逆光站着,只看到那挺拔高大的身子,五官没看清,他嵌在朦胧的光影中,当时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天神,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神,他是投资这部戏的老板,这天正好过来看看,就看到我被人欺侮,大概对我心生怜惜了吧,他对我好生安慰,带我出去好好吃玩了一番,彻底抚慰了我的悲伤,他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岁,但论相貌和才干都是人中之上,走到哪里都是一帮人对他吹捧着,讨好着,他对别人总是一副冷漠不屑的样子,对我却是极尽温柔,眼眸含笑,对着他的双眸,我的心从未有过的跳跃,他,就是杨定之。
“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我,导演见了我也是一副谄媚,他一有时间就来看我,带我出去游玩,只要我多看两眼的东西,马上就会有专人送到我手上,在他的照耀下,我彻底变成了一个人人仰望的公主,他说他喜欢我,但是不会强迫我,如果我不愿意,他会一直这么照顾我。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呢?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早已爱上这个男人,只是,我们两个注定不会有结果,因为他已经结婚了,是家里替他安排的,夫人贤淑美丽,出身高贵,是我这个戏子怎么也比不上的。他说他以前以为他爱着他妻子,可跟我在一起后才知道什么是爱的感觉……
“终究没能抵住感情的诱惑,我跟着自己的心做了抉择,与他同居在一起,我第一次爱恋的人,我爱他爱的刻骨,他爱我爱的疯狂,我们恨不得日夜缠绵在一起。有他在幕后坐镇,我在影坛成了呼风唤雨般的女王,风头无人能及,他对我比以前更好,我迷失沉沦在这畸恋中,无法自拔。当时的我很自私,只想着他能朝朝暮暮地陪伴我,完全没有想过他家里的正妻。他似乎也彻底将妻子忘了,大半时间都在我身边,我想要的越来越多,我希望他能成为我的唯一,可现实很残酷,他说他爱我,却永远也无法娶我进门。”
迷迭香(下)
她讲到此处停下了,目光飘忽地微怔,似在追忆当年的夙缘,嘴角还是淡如百合的浅笑。
忽然之间,她问我:“小毓,我很坏是吗?”我讪讪看着她,不知如何作答,勉强笑道:“感情之事,一向很难说清对错的……”
她笑着摇头,“这是你安慰我的借口,也是我曾经放纵自己的借口,其实感情的事很简单,复杂的是人心罢了。凡事都有是非黑白,爱情也不例外,除了两情相悦和一厢情愿,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地带,而我和杨定之就处于这片灰色地带,怎么说都好,还是见不得光的。
“我和他在一起两年,他对我的宠爱有增无减,那时我的确很幸福。偶尔我也会考虑下将来,想到最后却是无果,渐渐我也懒得自寻烦恼了。我们的事他毫不遮掩,经常公然带着我出席各种场合,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与他的关系,想来他家里的人也早有耳闻,我没有愧疚,相反还隐隐得意,这是我向另一个女人示威的最好机会。那个我从未谋面的女人,我把她当成我最大的敌手,只想着怎么能给她致命的打击,就像鬼迷心窍了般,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残忍无情。
“直到有一天,杨太太白雅惠终于登门造访,她是忍无可忍了吧。跟她面对面我总归有点心虚,不敢直视她,她倒是很平静。最让我锥心的是她是挺着大肚子来找我的,看那样子就快临盆,而我对此一无所知,杨定之从没有跟我提起杨家的点滴。没有责骂,没有痛哭,她只是凭心静气地与我倾谈,而且完全站在我的立场处处替我着想。
“她说她愿意退出,成全我和杨定之,但是杨家的人极力挽留,连杨定之也不同意离婚,她要杨定之选择,要她或是我,杨定之的答案是两个都要!她不想他为难,大度地要我进门做小,杨定之却拒绝,因为杨家有一条很奇怪的家规,男人在外面怎么风流快活都好,就是不能将外面的女人娶进门,杨家的媳妇都是精挑细选,出自名门望族,杨老爷对妻子百般恩爱,从未纳妾,杨家的子孙也不许纳妾。所以身为戏子的我注定永远没有名分。
“她要我好好想想将来,是愿意像其他女子那样结婚生子,过正常的生活,还是继续留恋这没有未来的感情。她的提醒只此一次,希望我好自为之。这番话对我造成了不小的震撼,杨定之回来后,我便将她的话转述于他,他供认不讳,我当时便傻眼,原来他说永远无法跟我结合是真的,我还奢望自己能改变这种结局,其实一直在改变的那个人是我,我为了他变得自私冷漠,没了自我。我对他使了杀手锏,说不结婚就分开。
“可我并不是白雅惠,没有显赫的娘家做后盾,离开他我就一无所有,他吃定了我,根本没将我的狠话放在心上。我也是被他宠坏了,于是整天跟他吵闹,他开始还哄着我,久了也烦了,517Ζ很直白地说我们只能是现在这种关系!我再吵闹也没用。我的幻想彻底破灭,一气之下,收拾衣物要走,这次也把他给激怒了,他将我关了起来,哪里都不许我去。
“我一直被激情蒙蔽着,只看到他平日千依百顺的温柔,哪里想到他还有凶狠毒辣的一面,他能有这样的地位,自然不是善男信女,我入瓮容易出瓮难。被关了两个月,我想的很透彻,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我表面装出与他和好,等他带我出去的时候便寻了个机会逃跑。
“他怎会轻易放过我,很快就在街上把我抓住,我边喊救命边挣扎,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帮我,眼看着我就要被拖到他的车上,一只手从我头顶伸出,阻止了杨定之。”
我笑着猜测:“又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只是那人换成了善渊是吗?”
她也笑得酸楚:“是啊,昔日救我的英雄变成了豺狼,真是讽刺啊,所幸上天又派了另一个英雄来救我于水火。那时的我不到二十岁,善渊差不多二十三岁吧,穿着一身笔挺的巡警制服,年轻帅气的脸上满是正气,他凛然地看着杨定之,毫不(炫)畏(书)惧(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杨定之面前这样不卑不亢。当时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巡警,即使知道他无法与杨定之对抗,还是哀求着他救我。
“没想到他们是认识的,开始杨定之还很客气地要他放手,善渊不放。杨定之对他大打出手,他也予以有力的还击,最终,杨定之气急败坏的走了,善渊则将我带回周家。那时我才知道他是周家的四少爷,真让人意外,他身上一点富家子弟的高傲跋扈都没有,眼神清澈美好的不像凡夫俗子。而杨定之当然不会善罢干休,他用尽一切方法逼我回到他身边,我跟善渊讲明了一切,正直善良的他没有对我这个弱女子置之不理,竭尽全力护我周全。当时的周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杨定之抵不过,只好暂时作罢,就这样两家因我积下仇怨。
“杨定之对别人心狠手辣,对我还是不忍赶尽杀绝,依然让我拍戏唱歌,还吩咐其他人不许为难我,想来是使的温柔计。可惜我再也不是以前的倪迭香,经历了这些事后我真正地成熟了,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没人能让我依靠一辈子,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我很努力地拍戏赚钱,结识商贾大腕,为以后的命运筹谋。我和善渊,也结下奇妙的情谊,他一直对我很好,外人看来我们似乎有情,其实我们真的只是朋友。他是个很单纯的大男孩,我们会互吐心声,却从未谈及情字。
“见惯风月场所逢场做戏的虚伪男人,我早就认定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认识善渊后,我才知道原来还有另一种男人,不风流,不滥情,内敛沉稳,热心助人,他的与众不同很快吸引了我,我不自觉地想接近他,渴望得到他的垂青,尽管他身边已有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你。开始我很害怕会再次输在卑微的出身上,毕竟那些有权势的最是讲究门当户对,当我听闻你所做的种种后,我安心了,以我对善渊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喜欢你这种大小姐的,果然,善渊时时在我面前抱怨你,言谈间对你憎恶至极,那种暴怒的表情只有谈起你的时候才见得到。想来他也很可怜,周家的人都护着你,他连找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也因为你的霸道,他身边没有一个异性,所以只好一股脑往我这里发泄。你明里暗里对我使了许多手段,咒骂纠缠不断,我没有退缩,一方面是因为善渊的维护,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轻易放弃,跟他接触的越多,我就越清楚,如果得到了这个男人的心,那么我将会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你越闹得欢,善渊越讨厌你,我的胜算就越大。后来听杨定华说的才知道,我没有遭到你的毒手,还有杨定之的一分功劳啊……”
我越听头垂的越下,羞愧得没脸见人,连连向她致歉。她还是一副释然的笑:“人算不如天算,你们的意外终结了这场纠缠,善渊顶着巨大的压力跟你结了婚,你昏迷的八个月,他的心情很复杂,再也没有人聒噪地围着他,不用担心你又捣出什么乱子,他浑身轻松,但这种轻松马上又被往后的迷茫所代替,如果你永远醒不过来,那他该如何是好?要他置你于不顾他做不到,一辈子守着你,那痛苦也是无止尽的,那段时间他很沉闷,我想他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你早日好起来吧。果然有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你醒过来了,还失去了以前的所有记忆!我不相信,暗想只怕是你玩的新把戏,之后的事态发展出乎我的意料,你果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粘着他。还记得在江边的餐厅么?你醒来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明白了,你真的不再是以前的赵小毓,那眼神姿态,与以前的她判若两人。”
“可善渊对你与以往无异,还是那么疏离和厌恶,我暗自欣喜。可很快,他对你的看法逐渐改变,谈起你的时候常常陷入沉思,神情也愈发的迷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我想牢牢抓住他,他对我的感情我再清楚不过,只是怜惜与同情,可我还是不顾一切地垂死挣扎,但依然挡不住他走向你的脚步。我孤注一掷,又踏上那条老路,如影随形地追随他左右,迷惑众人,也确实挑拨了你们的关系。有一次你吵着要跟他离婚,还搬出了周家,他手足无措,正是那一次,他开始正视你们的夫妻事实,思索几天,他跟我说他要好好珍惜你,要我帮忙想办法将你挽回。那一刻,我知道我彻底的输了,起初我想不通到底输在哪里,事过境迁后回想,是输给上天了吧,他只许了我和善渊相识的缘,却无相守的份,而你,才是受他眷顾的幸运儿。所以我羡慕你,真的很羡慕。”
“他打算买礼物哄你回心转意,逛了许多店铺也没选中他想要的,后来还是他亲自设计,托人打制了一对樱花形状的耳坠,因为他对这种花有特殊的情感,由此可见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换句话说,他对你已是情根深种了吧。只有跟你在一起,他才有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为了看到他舒心的笑容,很奇怪的,一向自私的我居然变得无私起来,很坦然地帮着他,祝福他,爱情不是占有,而是希望所爱的那个人快乐,这个道理我才算明白了。
“好景不长,杨定之摧毁了你们的幸福,这一切皆因我而起,为了阻止他的恶行,我只好回到他身边,他爱我如初,可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我心里挂念的只是善渊一人,我忍辱负重地活着是为了他,他的忍辱负重全是为了你,怎样都好,我们一样无怨无悔。”
震惊地看着她淡然自若的绝美容颜,我和善渊几年的平静生活是她以这种方式换来的,这样深情的付出,我未必能做到。
“善渊之所以离开,也是万不得已。那时他有了一个翻身的机会,结果是不确定的,他怕跟你说了就割舍不下,才不告而别,一年的等待,也是担心他若真的回不来,你好对他死心。而我,他是觉得对我亏欠太多,不想继续再欠着我,所以求着那个给他机会的人助我脱困。知道他的打算后,我执意要跟在他身边,对不起,我无意跟你争什么,只知道这将是我与?